苦渡悯心(七)
韵文一怔,手里捏着的烙饼慢慢放回到碗碟当中。她微微将头抬起,神色凝重:“可是已经公之于众的消息了?”
门房侍卫复又将手上作着的那一揖推了推,腰板展得更平了些。“夫人有所不知,咱们淮南寿春府衙的消息向来都是走得近道,暗桩探子们回上来的消息自然是又早又准的。”
王霭见状,抬了手,让那侍从先退下去。“以往淮南总显得凌乱,正因为是几方势力都不愿意管辖的缘故。而淮南又是交通枢纽的重要关卡,来往消息便更多,尤其是有关于朝堂那边的,一有点什么动静,约莫半日不到的功夫,淮南便能知道了。因而回回有人递上了参淮南事儿的奏疏,待到天子真正派人来巡视了,这下面的人早都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愣是瞧不出什么错处来。回回是这样,陛下也回回只能就此作罢,而这里的人也就回回钻空子。”
她顿了顿,亦是将碗碟放下,迭着手叹气,继而言道:“淮南的情报探子遍布各地,且消息也都是一等一的准。加封郡公可不是什么小事,大多都是要等到花甲之年才有幸得以戴上这么道圣旨来。可如今既封王敦丞相,又封为武昌郡公,这琅琊王是意欲何为,我怎么瞧不明白了?”
一旁许久未出言的卫漪也皱眉疑惑。“庾家的桓夫人寻到我时同我说,琅琊王让文伯好生在安成郡待着。不让他去建康,却又赐封王敦,甚至还搭上了王导……他们二人以往也没见着如何深交……”
饭厅中的几人皆是心事重重,再度齐齐往桌上的菜式张望时却也都失了胃口。直至繁星月明的夜里,待到如今接替了王旷那淮南郡守之位的庾安丰匆匆翻身下马归家,几人才重新在厅堂中点了烛台聚起来。
庾安丰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淮南的消息探子定然是将建康城里头的古怪事儿早早说与你们听了吧。”
他见众人纷纷点头,目光慢慢落到韵文身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今日天色不早了,你脚上还落着伤没好全。方才在过来的路上瞧见了寻芳,你先回屋子里去上药吧。”
韵文捏着信笺的手轻轻一抖。她自然听得出这是明目张胆地要将自己赶走,她虽不明白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却顶着一众人的目光,只好狐疑地起身跨出厅堂的门槛。
她的步子放得很缓,走了许久都还在回廊当中,可厅堂里面依然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还是在提着灯巡视着宅院的侍女瞧见了缓步不前的韵文时,才慢慢将人带回了休憩的屋子去。
庾安丰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缓了一口气。“有些事儿还是得仔细瞒着她,光那封信笺里头的东西都够她瞧上一阵的了。”
王霭往他的肩上轻轻捶了一拳。“现在人走了,总不能再卖关子了吧?”
他对上众人焦躁不安的视线,皱着眉在金丝楠木的桌案上轻敲。“建康城,周家出事儿了。”
整个厅堂里面瞬间没了声响。
卫漪的声音打着颤。“周家……哪个人?”
“全部。”
庾安丰将手肘靠在桌案上,头疼地扶着额。“周参军原本人在马车上,都快要回到汝南了,听说是放心不下依然在洛阳城里面的成武侯的兄长,说什么有悖孝道,慌忙地重新回洛阳去了。这一回就赶上了宫变,前面的各家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人家便被琅琊王下了令,要护送新帝一起去建康城。这道诏令傍晚时候下的,说得是次日辰时不到便要上路,这夜里一过,原本就不多了的世家又少了大半。”
“原本这其实不算什么事儿,可偏就坏在成武侯府的马车不是往建康城去的,是往汝南去的。琅琊王比新帝早上路半个时辰,在途中等候新帝的马车时点了车,发现少了人便立刻让李璠去汝南的半途中截人了。”
“可若只是这些事儿,至多只能说成武侯一家出了城后迷失了方向,马车头偏了而已,停官罚俸而已,犯不着下牢狱。可关键是这新帝的人丢了。”
厅堂中的一众人纷纷再度倒吸凉气。“这好端端的这么多车马和人都护着呢,怎么说丢便丢了?”
庾安丰颓丧地摇头。“听说是新帝在途中被马车的颠簸吓到了,非得在半途中下车净手,只跟了一个小公公去了林子。是李璠守在马车外面,等了许久都没瞧见人影,才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连忙带着人跟过去翻找,才看见躺在地上的被人一刀抹了脖子的小公公。”
“那些跟随着新帝一道出发的人自然是没有嫌疑的。李璠寻不到人,只好硬着头皮带着新帝的空马车到了琅琊王面前请罪。琅琊王本就是个辅佐新帝的,本是没有那些真正的施发诏令的权利,可王敦忽然提议,说如今天子被掳,生死未知,可国不可一日缺少号召万民的人,于是恳请琅琊王担任国君之位。”
“起先琅琊王是不同意的,可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就变了性子,不仅采纳了王敦的意见,还说琅琊王氏一族都于司马氏一族有恩,定然要为王敦与他的胞弟王导加官进爵,才有了如今这武昌郡公同丞相一齐出面的事儿。”
卫漪在心里面梳理着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还是不解道:“便是因着成武侯府的马车原本在出行前是同他们一道的,在新帝被掳失踪后才发觉没了踪影,就凭这个便被下了牢狱?稀疏平常的头脑混了一刻罢了,如何酿成这样大的罪过?”
庾安丰的脸色变换复杂。“这事儿,源于王家,也终于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