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顗没忍住笑出声。“写信可以,担忧二弟妹倒也不必,你家鸿远才娶了新妇没多久,再怎么说人家女郎也姓谢,有陈郡谢氏撑腰,就算是咱们二个人都倒在建康城了,周家也倒不了。”
寿春知府的牛车摇摇晃晃,带着几分与悲烈的乱世格格不入的江南悠哉,慢慢晃回到了知府府衙的门前。
韵文躬身钻出牛车,立在前板上,对着门上高高悬挂的“寿春府衙”四个大字泛着踟躇。
她一想到王家还有那么多事儿没能安排妥当,乃至桓夫人她们此刻应当也是到了建康,而自己却被连琢的大兄带来了寿春避灾祸,心里面就越发堵得慌。
王霭也不催促她,只吩咐了府衙门前的门房侍从们一些话,转眼间二人便匆匆往庭院里面赶了。她回过头,向韵文面前递了只手。“连琢唤我一声大嫂嫂,你同她要好,那便是一家人,你随着她唤便是。我让下人们备了点酥酪和饼子,你一贯生活在北方,这南方的水稻不一定吃的习惯,这些日子你也就先将就着用点吧。”
韵文点了点头,借着王霭的手上的力慢慢下了牛车,却还是不太肯挪步子往府衙里面跨。
“大嫂嫂,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她看着王霭的眼,看着靠近江南附近已然与洛阳有了不同样式的屋檐瓦砾,满眼都是悲伤。“我不会管理家宅,我不会管理下人,我更不知道如何应对二房的侵占。琅琊王让籍之回安成郡待命,我如今又在寿春县,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样的局面,王敦定然是要欢喜地飞上天了。”
韵文心里窝得难受,连着胃里也不适地搅起来。王霭替她轻拍着后背顺着气儿,好半晌才平复如初。“大嫂嫂,你出自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出自同根,我如今自己这头的事儿都没顺平,却还得麻烦你,真是越欠越多了。”
王霭却不以为然,只笑着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你就是太担心自己办错事儿了。你想想你自己,汝南周氏的大家闺秀,当年我嫁给庾家大郎君时也不过才十五的年纪,比你如今还要小上一岁呢,对于那些管理后宅的事儿,也没比你明白到哪里去,自然也是碰到了许多磕磕绊绊的事情,也发愁过,失眠过,这不也平平顺顺过到了今日?”
她慢慢拉着韵文的手,踩上门前的石踏,再缓缓跨过门槛。“再者,你从汝南周氏嫁到琅琊王氏,便算做王家人了,我从太原王氏嫁去颍川庾氏,如你这般谋算,如何还能算作是王家人?”
韵文依然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脚尖。“可是我愧对桓夫人,愧对婆母……”
“愧对什么?是我们愧对你才是。”
韵文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一僵。她听见有人奔向自己,一个拉住她的胳膊,一个慢慢停在了自己侧后方,恍惚着问出口:“我是又昏迷过去,眼前又浮幻象了?我怎么听见婆母的声音了?”
她抬起头,瞧见立在庭院中央的卫漪,又是看见了正拉着自己手肘的寻芳和一贯只立在侧后方的云翠,分明是真真切切的人,却越看越觉得不真实。
王霭见状,戳了戳她的脸颊。“其实尔风来将文伯的事儿告知于我们时,我们便立即带了牛车出来寻他了。巧的是在半路途中遇见了庾家的马车,原本只是想交递个帕子,只当是同婆母寒过暄了,不巧她说你也顺着那要出事儿的方向去了。婆母心里面着急,干脆先让我们带着你的两个侍女回了知府府衙,安顿妥当后才复又出发来寻你们的。”
她看了一眼卫漪,转头又同韵文解释道:“后来婆母在半途中又遇见了翻了车的姑母,于是干脆带着她亦是托付在了我们这儿。这会儿夫郎应当是才随着婆母一道返回颍川去了,这一来一回,约莫今天夜里才能回来,你便安心吧。”
韵文看着眼前的几人,心里那股踏实的感觉终于一点一点开始填满她空得已经有些皱瘪的心。她很想哭,却实在是哭不出来。
这几日她流的泪都能抵上她过往半年的量了。
王霭亦是不说话,只静静拉着她的手,慢慢将她往饭厅里带。
那桌上,有洛阳的菜式,淮南的菜式,亦有汝南的菜式。
“这汝南的烙饼还是姑母做的呢,她说你往日在家里面总是爱捣jsg鼓这个,多瞧了几眼,失败了几回,也就略微会了一点皮毛。”
韵文一双眼再度发干,哽咽得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
卫漪见她只是双手抱着烙饼却不吃,有些担忧地多瞧了她几眼。“我也是头一回做这个,若是你觉得不对,便扔……”
“母亲,大嫂嫂。”
韵文慢慢开口,声音微颤。“我想家了。”
“我想汝南了。我想我阿娘了。”
几人瞬间愣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出声。
韵文又跟着叹息了一声。“也不知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好不容易回了汝南,当是一路平稳顺利的吧。”
她这样说着,饭厅外头却逐渐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得众人心里逆出不少倒刺儿似的毛躁。
门房侍从跑得急,一进来便瞧见里头面色都不是很好的几人,只好硬着头皮弯下腰赔罪。
王霭皱了皱眉。“何事如此慌张?”
门房侍从吞了口唾沫。“建、建康那里传来了消息。”
他唯唯诺诺地稍微抬起一点头,只一瞬便又低了回去。“陛下被掳,如今不知所踪,可负责护送陛下一路前往建康的王敦不仅没落下一个看护不周的罪名,还被正儿八经地拜为丞相、封了武昌郡公,如今和王导一起,要拥立琅琊王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