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王敦并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落座在茶案旁,自来熟地替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不做什么,来探望大夫人罢了。”
王敦捏着手里的青瓷茶盏,让盏底与檀木茶案轻轻碰撞,倒像是在把玩什么物件一样随意。
“我呢,知道大夫人如今是执掌家中中馈的第一号人物。只是大夫人您也不是不知道,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这家宅……自然也是这个道理。”
他斜目侧头,咧着嘴笑得得逞。“如今我这王旷兄长在上党郡不知所踪,王籍之这孩子也不能及时来。羲之是个文人雅客,这等管理家宅的脏活累事如何能交到他的手里?三房的王导同四房五房一道也都走了……大夫人您瞧瞧,真是多么遗憾吶,我原本也不想管这事儿的,可如今这样的局面下,大夫人您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瞧瞧,都病倒了,那处仲哪儿能袖手旁观呢?”
王敦笑得愈发得意,瞧得韵文觉着心里愈发生着刺样的痛。“因而这家主的令,还是由我暂管较为适合,您说是吧,大夫人?”
苦渡悯心(一)
代管家主令?
寻芳同云翠相视一眼,皆不由紧张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王二大人此举不妥吧?大夫人前脚才经由琅琊王的吩咐,要好生照看着王家众人和产业,同我们说了,这掌事的就是大房,切莫不要让旁人鸠占鹊巢了去。”
寻芳怒着眼,直直地盯着王敦的背影。“王二大人在皇宫里面耍了威风,全洛阳城的人都怕极了你,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该是谁的,便是谁的。”
“哟,寻芳姑娘这话说得,处仲听着可觉得冤枉了。”
王敦缓缓扭过头来,自广袖长袍里摸出一柄玉骨扇,搁在下颌撑着脑袋。“寻芳姑娘何必将话说的这般难听。处仲也都说了,只是代管,若是等我那身为琅琊王氏郎主的长兄带着他的家主令牌回来了,这家主之位,自然还是你们大房的。”
轻轻击了两下掌,屋外顿时涌进来几名侍卫。王敦抖了抖广袖,撑着茶案站了起来。“大夫人这些日子的劳碌,处仲也都瞧在眼里,这病还未好全呢又白白遭上一趟罪,我这心里呀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日子,大夫人便好生在未安轩里头歇着吧,多养养身子养养精气神儿,这南渡一趟建康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的jsg罪呢。”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便擒住寻芳与云翠的胳膊,生生将她们往屋外头拽。“大夫人要静养,闲杂人自然不好来叨扰,二位姑娘,得罪了。”
韵文心下顿时有些慌了,起身便往门扇的方向冲过去,欲要将寻芳二人拦腰抱住,逼得他们将人留下,净乌却不知从哪儿突然闯出来,直直挡在了她的面前。“大夫人可莫要做出为难我们大人的事儿,若不然,你这二个陪嫁侍女,净乌也不一定能保的下来。”
他笑得轻浅,得体,一如他的主子,生了一张善人面孔,内里的心却黑得和炭火一样。
净乌瞧着并不是个身子壮实的人,可这会儿却能将内室的门堵得严严实实。韵文听着庭院里不断唤着自己的寻芳二人,紧攥着拳咬着牙,盯着那同样是起身跨出了内室,此刻立在游廊中的王敦,一字一句带着恨:“王敦,你软禁我?”
王敦听罢,仰天长笑。“大夫人吶,处仲这也都是为了您好,若是到时候贤侄回来瞧见您依然是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少不得数落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是?”
门扇被重重合上,韵文立在屋子中央,心中逐渐涌上无措。
一连几日,王敦虽然没有将未安轩落锁,寻芳与云翠二人也依然能够如常进屋来替她梳洗,可院落外头守上了好些侍卫,将整个大房院落都看得密不透风。
寻芳与云翠也常同她说些外面的事,无外乎如今王敦又去了库房,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已然没剩下多少的钱财,亦或是自己一个人在瑶仙居里同自己对弈,总之便是一步都没踏出过府邸大门。
韵文垂着眼。“到底他在这府邸里面住着的时日比我久上太多,府里的下人们又都是惯会瞧人眼色下菜碟的,他如今虽说不上是拘着我,可同软禁有什么区别?”
云翠在鎏金浅口莲叶盆里拧了把热巾,声音也是恹恹的。“何止是大夫人。那日您的对牌钥匙让净乌搜了去,这会儿咱们大房倒是成了说不上话的。婢子同寻芳一道悄莫着打听过了,如今洛阳城这局面,大伙儿各个不吭声,实则背地里几乎都要走空了。这个王敦还真是沉得住气,这外头匈奴人招摇行走,见着人便想杀,见着姑娘家便想抢,瞧着他竟然还没有动身的打算。”
韵文心里那份不安愈发明显起来。“也不知那几房人如今行到何处了,母亲又是晚出发了几日,咱们院里又拨出去三成习过功夫的侍卫,菩萨保佑,路上莫要生变故。”
双手合十,诚心向上天祈祷。韵文轻轻合上眼,心里的那抹不安却依然在深处跳动,时刻警醒着自己,像是老天爷尤为垂怜自己,逼得她无法掉以轻心。
这般想着,她随口问着,“可有姑爷的消息?”
云翠那正替韵文拭着脸的手轻轻一顿。“大夫人放宽心,姑爷都说了,要让您在建康城里等他……”
“你有事瞒着我。”
韵文一双杏眼里满是警觉。“是不是姑爷出什么事了?”
云翠纠结地一颗心都要缠起来了。可她越是这样犹豫,韵文心里面的猜测便愈发明显。她一把将那准备小步往后退的云翠拽着手腕重新拉回到自己跟前,声音异常平稳。“姑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