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玉金墉(六)
韵文被他吓得浑身一颤,于是手上愈发想快些摸清自己的生门。
可她越是着急,越是只能探到坚硬的院墙,连趁乱将帕子丢出去求救的机会都探不到。
这会儿她不用抬头都能感知到自己头上那点昏暗的日光也被挡住了。她知道那是羊烨,用他还显着一丝病弱的身子,将她所有能瞧见的苍色的天都笼了去。
他已经是有些病态地想控制住自己,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不惜一切代价。
可为什么呢?
自那场噩梦之后,她对于这件事儿想了很久,但都想不出个缘由来。
而自己此刻能做出的最好的解释,大概是因为羊家三房常年不受重视被欺压,而她恰巧那日在她大母白事那天闹了场事,误打误撞地帮了他一把。
韵文皱着眉。她盯着羊烨的衣角,边缘带了一丝血迹,像是不小心蹭上的。
一颗心紧张地像是跳到了胸腔外,沉沉地压着自己,难以呼吸。
他分明披着人皮,却像是地狱里低吟的恶鬼。
羊烨亦是瞥见了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将沾了血的衣角带回到身后去。
他此刻的脸色沉得能滴水。“早先前我被围困在永安殿里,我望着那因宫变而流了满地的鲜血都没能让我觉着心慌不安。于是我就在心里面觉着好生奇怪,这股莫名的心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韵文见他阴粲粲地笑着,不断靠近自己,近到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本能地十分抵触。她想伸手将他推远些,被羊烨瞧出了意图,顷刻间扼住了她的脖颈,逼着让她与自己对视。“后来我才回想起来,先前在金墉城里面,我瞧见你脖颈上的那道掌印,落下的位置根本就不足以让人昏迷过去。”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被人打晕,因为这道掌印,是你自己劈的。”
“你根本就没有失忆。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为什么要骗我!”
韵文紧张地闭了闭眼,想用力将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掰开,可她挣扎了许久却只有徒劳。
这样的举动不断刺激着羊烨,令他逐渐失去理智。“周韵文你看着我!”
他的眼里染上些猩红的癫狂。“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那王家大郎君了?论样貌,论家世,甚至是才学,我羊烨都与他不分上下。他琅琊王氏就是个龙潭虎穴,如今宫变,这种脑袋不知道能在自己脖子上安稳待着的日子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你看看你的夫郎,你那心心念念的王家大郎,可有一丝一毫管过你的性命安危?他可曾派了人来护着你?他可曾派了人来接你去安成郡?你既入得了他王家,为何入不了我泰山羊氏!”
脖颈上的力道越收越紧,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让她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不知是他手上力道掐得太紧了,还是他这一声怒吼将她吓住了,羊烨瞧见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儿的目光有些呆愣地发直。
他这下才终于有些慌了。后知后觉地松开她的脖颈,看着面前的人儿苍白着一张脸,软软地靠在院墙上,一副快将生机断送了的模样,他连忙紧张地凑到她的面前,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拍着:“韵文,你醒醒,你别吓我!”
韵文跟着他的声音,疲惫而木讷地眨了两下眼。羊烨见她至少还活着,总算才将胸腔里那口提起来的气放了回去。
“外面凉,表妹你身子还没好全,我带你回内室。”
“你疯了jsg。”
韵文又眨了两下眼,再度抬起的眼里满是对羊烨的憎恨。“你也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王家待我极好,文伯他爱惜我,下人敬重我,婆母垂怜于我。我的日子是如何过的,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很好,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扶着墙站起了身,猛地将羊烨的身子往后一推。“而比起怜悯我,把我臆想成你的夫人,羊烨表兄,不若你先顾虑一下你自己的处境。”
羊烨对于韵文的话有些不解。可他此刻没法再去疑惑她的话了。
他的脖颈上突然挨上一道坚硬冰冷的剑刃。
“羊大人倒是懂得趁乱逃离,把自己摘出去,省了这满手血腥,好计谋啊。”
韵文眼里终于闪烁着带了情绪的泪光,半晌才缓慢地往声音的方向抬眼。
女子一身青黛色长袍,青丝高高挽起,落了些发梢在她的肩上。她眄着眼,手中那柄架在羊烨脖颈上的长剑握得平稳有力。
她微微歪着头,朝韵文的方向眨了眨眼。“你不用担心,就这么个病鸡,到了我的剑下,再伤不着你。”
宁昭叶看着韵文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才想起来这些个世家贵女都是不经吓的娇花,于是将自己心里面那些打趣的心思重新收了起来。
“四中郎将大人,你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我们宁家今日虽不在朝堂之上,至少对于今日的事也都听了几耳朵。全须全尾地逃了出来,不惜让他人作为你的利刃,将你一直看不惯的羊家郎主给杀了,你好坐享渔翁之利,合着你泡在药罐子里的这十多年,身子倒是不曾养得多好,心眼子倒是养了许多啊。”
羊烨不耐烦地皱着眉,却也因着那正抵着自己喉管的利刃无法轻举妄动。“宁昭叶,我羊家可与你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怨,你今日威胁我,是觉着你们宁家踩着羊家送的脚踏石,一朝得圣恩,就要翻脸不认人了?你别忘了,你们宁家镇东将军府的荣华富贵,可都是我们羊家的提点。”
宁昭叶听着他嘴上的威胁,嗤笑一声将那利刃愈发往羊烨的脖颈处贴近了几分。“荣华富贵没了就没了呗,我们宁家就没当过什么百年世家,家里勾勾绕绕的人又不多,不过是过回以往的日子,如何就要贪恋钱财权贵了?我们又不是你们,把那些个什么为人君子什么道骨清风看得比一条命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