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嗤笑着往前动了几步,那锋利的剑刃也就顺着羊烨的脖颈,往前滑动几分,寒铁所经之处往外沁着丝丝密密的血珠。
“我父亲在战事前线浴血杀敌,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在这混乱凄厉的乱世之中,给那些平白无故受牵连的百姓们一方平安茍活的日子。他曾同我们说,多杀一个敌人,便能多给可怜的百姓们一日安稳生活。四中郎将大人既然如今也是身居武官之职,不妨想一下,为何这乱世经久弥日地打着仗,战火通天死伤惨痛,可依然平息不下来?”
宁昭叶的眼里满是恨意。“是因为你们啊。”
“因为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手上握了那么多权贵的人,想要从中牟利。”
“什么天下以百姓安居乐业为乐,什么为人君子需以道骨清风,什么治家治国礼乐不可废,你们自己听听看,这是多荒诞吶。”
“每一个真正想要为了底层百姓生活富足的忠臣,大多都触犯了你们众多百年世家的利益,最后不是死在金墉城里,便是死在流放的路上,亦或是死于敌军的刀剑之下。而这里面有多少你们的手笔,有多少又是你那今日已经死在了王敦剑下的羊玄之的功绩,四中郎将大人,你可有去仔细数过吗?”
羊烨垂下眼,看了看脖颈上的剑刃,又抬起眼,看着站立在自己不远处的韵文,轻微笑了一声。“宁家女郎想得倒是长远。可我只知道,我是陛下的臣子,若是陛下命我讨伐敌军,我便需出征讨伐。战场刀剑无眼,毁了座城,死了点人,那都是正常的。”
脖颈上架着的那柄剑依然平稳,但羊烨面上依然是镇定的笑容。“所以宁家女郎,比起操心百姓们的事儿,你不妨先关注一下你自己。你要嫁的夫郎,也是个心里面惦记着别人的,你大可以期待一下,若是有朝一日,你与他一道长大的小青梅一块儿陷入了生死僵局,他究竟会选谁。”
韵文听着这话,下意识地朝着宁昭叶的方向望过去,看她亦是望着自己,眼里满是坚定。
宁昭叶用剑刃勒着羊烨的脖颈,逼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最后才狠狠劈了一掌,嫌弃地将他往墙边的草垛里一扔。
“废话可真多,吵得耳朵都要聋了。”
韵文被宁昭叶扶着,寻到了这羊家府邸中一处较为僻静空旷的挑亭里歇神。她深吸着气,缓了许久的神,再度张口时的声音才终于不再是麻木与冰冷。
“我听羊烨前面漏了嘴,宫里那平日里上朝的永安殿成了血河,可是真事?”
宁昭叶擦拭着剑刃上血迹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这羊家病鸡把你从金墉城里带出来,倒也算是冥冥之中帮了你,至少不用看那么多令人不快的场面。”
“我父亲,是不是也在?”
宁昭叶停顿片刻,才道:“你父亲也是刚入朝为官没几日,树不了什么敌。”
韵文此刻眼里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没有树敌。那便是一切安好。
她起身,朝着宁昭叶的方向,直直地拜了下去,声音颤抖。“多谢女郎今日的救命之恩,韵文感怀在心。”
宁昭叶自然也是听出了她在哭,攥着锦帕,又是擦拭了几下,却还是将手里的长剑放了下来。“你可知道今日为何我会来?”
见韵文摇了摇头,她便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子,摊在手心里给韵文看。“你和那顾家大夫人都是机灵的。她被皇后的贴身宫婢救了出去,一出宫便往顾家跑。她在半途中撞见了我们宁家的牛车,给我瞧了你那刻了王家纹样的玉簪子,知道你出事儿了,我便送她去了袁家。”
宁昭叶忽然笑得有些悲哀。“今日宫里被关押了那么多大臣,里面的腥风血雨早都在洛阳城里面传遍了。起先还有人不信,直到亲眼瞧着宫里的官兵带着一个个匣子在长街里面走过去,带着鲜血的脑袋被送回到他们各自的府邸里,血腥味盖都盖不住,大家才终于知道变天了。”
韵文捧着胸口喘着气儿。“如何变天的?”
“皇帝陛下被那扮成江湖神医的匈奴人刘聪长时间下毒谋害,如今已经殡天了。李璠找到了皇帝陛下的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十三岁的司马邺。刘聪震怒,于是又杀了几个人,被李璠在茶汤里下了昏睡的药,好半晌才晕过去。皇后的事儿想必你也都知道了,为了保全娘家,亦是给端妃灌了鸠酒后自刎了。”
“原先最受百姓们爱戴的琅琊王如今尚在他自己的封地,离洛阳城有千里之远,说是接到了皇帝陛下的密诏,奉旨带兵来皇城,这会儿估计应当快要进城门了吧。永安殿里面的大臣们积怨已久,如今被刘聪关着自相残杀,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后宫嫔妃四散逃窜,有的疯了,有的死了,有的被辱了,总之下场都不太好。”
韵文听着这残忍血腥的话语,倒吸了一口凉气。“惠帝皇后娘娘呢?”
宁昭叶拧着眉思索了片刻。“这位倒是不曾听说有什么事儿,不过此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袁宇那小子,一听到你出事了,立刻便说你一定是在羊家。我那时候虽不太相信,但也听了他的话,让他先带着庾家的女郎回顾家去,我便带着剑上了马来了羊家。”
她抬起眼,往韵文身上瞟了一眼。“好在你没死,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袁宇那小子交代了。”
韵文当然听得出宁昭叶话里带着些酸刺儿的意思,只轻声叹了口气。
“原先我在闺阁之中,我们汝南周氏虽然不是什么百年大家,却也跻身一处安稳。过去我常想,洛阳城是出了名的繁花似锦,皇城所在之处,必然有更安稳且更宽心的日子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