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晚风习习,许明月盘腿而坐,屁股下垫着数学书。
她一边磕瓜子一边讲述今天发生的事,对面的周应淮,双手撑开塑料袋,刚好接住了她的瓜子皮。
“我今天去了那个绘画班,刚画了一半,老师就当众表扬了我,还问我高考想不想考设计系,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工作。”
她说得来劲,周应淮已经昏昏欲睡,但出于保护环境的责任,仍然强撑着。
“现在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条爱情,一条梦想,我选哪个呢?”最终,许明月总结了今晚的会议重点,一斤瓜子也消耗殆尽。
“当然是选梦想,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过爱情。”
“可青春不就是要做一些闪耀的事吗?”许明月有些迷茫,“电视剧里说的都是,喜欢一个人,才让我平凡的青春,变得不平凡起来。”那时,她的理解太过稚嫩。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如果没有直树,那不就太没意思了。”许明月叹了口气,望向了宽广的松花江。
这时,周应淮的声音混合着晚风,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你可以自己成为树。”
“如果没有树,就自己去成为树。”
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许明月开始畅享未来的设计师生涯该有多辉煌,一定可以比肩沈岐的成就。
伴随着她聒噪的声音,周应淮默默收起了全部的垃圾,还有,那封被意外落下的情书。
十年后,同样的江边。如今的两人都不再青涩。
“现在可以说了。”周应淮撑开垃圾袋,递到许明月面前。
“我长大了,是情绪稳定的大人啦,没什么好说的。”许明月不是在硬撑,因为北漂这几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扛的成年人。
“可以正确处理掉负面情绪的才是大人,情绪稳定不是不可以伤心,像你以前那样,才像个鲜活的人。”
周应淮递过纸巾,现在他学聪明了,不会再给她手绢了,“你说吧,我想听。”
我想听。
这三个字,在夏夜蝉鸣躁动的夜里,好像有魔力一般,让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人愿意听你讲心事,在这个速食时代,是多么难得。
“记得刚开始北漂的时候,家里都不太支持。姥爷说火箭都能上天,我孙女凭啥不能上北京,他拿出了存折,全力支持我的梦想。”
“一年前,姥爷生病住院,我回来看他,临走的时候,他硬撑着下床送我,让我好好工作,笑着和我挥手再见。”她的声音渐渐哽咽,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却成了她心中最深的痛。
“那就是最后一面了。没多久,他就走了,等我再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直在努力奔跑,甚至,就因为那个破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家几次,失去了好多陪姥爷的时间,可是,最后什么都没做成,连对设计的热爱都快消耗殆尽了。”
终于,所有的情绪瞬间宣泄而出,她哭了出来。
松花江沉默着,用一阵阵风安慰着归来的游子。
“其实,这次重逢,让我觉得很意外。”周应淮的目光,望向了松花江的对岸。
“哪里意外?”
“意外,你长成了更好的样子。”
“你没有随随便便过日子,还在坚持18岁立下的目标,有一门可以赖以为生的技能,遵纪守法按时缴税,为什么不算过得好?”这些话,是周应淮的真心想法。
“你不是觉得,我做内衣设计只是为了每天混迹于男人之中吗?”许明月有些得意,这可是第一次听到他夸自己。这个夸奖,在这个时刻,很有意义。
“是我狭隘了。”周应淮翻开了那份,设计方案,“你的设计真的不错。”
“可惜啊,这些都是熬夜辛苦画出来的,最后却没有结果。”许明月有点失落,她没等到那个天时,做成最想做的设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很难一切有圆满的结果,我已经接受了。”
“虽然你很普通,但很重要。”周应淮的声音不大,却有稳定人心的力量。“如果你现在突然消失,至少我的漫画会受到影响,和现实世界不同,那个世界不能没有反派,她的戏份很重。”
“……你还真是会夸人,不过,我就当这个是夸奖了。”许明月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开,“你好像也长成了更好的人。不对,是我以前没把你当人。”
那个时候,自己总是留意沈岐,即使发现了他的优点,也只是觉得沈岐的表弟理应如此优秀。
后面的事,她记不清了,好像讲了很多姥爷的事,讲了很多林黎的事,也讲了很多这几年发生在她身上的琐碎小事。
周应淮静静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这是长大以后,他们第一次真正的沟通。
最后,许明月睡眼惺忪,疲惫地倒在了长椅上,就这么睡着了。
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她讲述了离职那天的黄昏,“我不喜欢落日。”
天上的明月高悬于夜空,松花江的江面平静无波。
周应淮的心情却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些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良久的沉思以后,他突然拿出手机,给陈易安打了个电话,“我承认,我对她有偏见了。你说的对。”
“啊?大半夜的,跟我说这个?”电话那头的陈易安一头雾水,打了个哈欠,“我以为是什么重大商业决策呢,挂了吧。”
挂断电话的陈易安没有听到剩下的那句话,熟睡的许明月同样没有听到,只有松花江听到了——你已经长成一棵茂盛的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