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怔,除了孙骁。
在众人视线的盲点,他缓缓地勾动唇角。没人比他更了解娇人儿有多护着那些权贵眼中的微不足道。
沉寂须臾,帝王忽而低低笑了声,“那明乐郡主便详细说说。”
陈夕苑朝着帝王略微躬身,“方才夕夕口气急了些,还望祖父莫怪罪。”
永平帝笑,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对似足了若芙的小姑娘宠爱一直胜过旁人。
“既是论,定是有不同意见的,你有何过错?说罢,无论你说了什么祖父都不会怪罪于你。”
陈夕苑:“祖父宽宏。”
“夕夕觉得借由此番拓出来的时机,让北地军民休生养息才是上策。”
“一直以来,北地商业网被以殷家为首的门阀巨富控住,各地援助受制于距离气候等各种因由,想到镇北军手里难于登天。说句难听的,倘若北地诸门阀起了异心,他们是有能力困死镇北军的。”
“没有民众和诸友商的力撑,镇北军撑不到今天,但多年来的苦撑,北地中底层差不多被掏空。这般情势下,镇北军如何大军压上?被逼急的龙元与安槐若散尽底牌,镇北军会遭遇什么谁能说得准?”
“祖父,将士和老百姓的命也是命。”
永平帝听完,脸上笑意骤然敛了去。只因小女郎道出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儿,比如北地局势,又比如藏在安宁下的肮脏暗涌。
帝王脸一冷,学堂内的氛围陡变,从高谈阔论到沉谧似冰封只在瞬息之间。学堂内众子因这变动低眉敛目,仿佛这般就不会被陈夕苑的唐突莽撞波及。然而陈夕苑无惧,但也没有趾高气扬洋洋得意亦或是撒娇卖乖,她此刻就像一汪无风拂动的蓝湖,沉静而深邃。
帝王目光沉沉地看了她片刻,随即离去。
这一天傍晚,帝王没有去中宫用晚膳。楚若芙略有些疑惑,晨早离开时,陛下特别叮嘱晚上要多备些膳,他要过来一道用。结果人没来就算了,连差人过来说一声都省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思,陈夕苑意外到来。
楚若芙欢喜不已,叫小厨房上菜,祖孙二人和美地吃了一顿。都是饭量小的,没大会儿便先后放下了筷子。
这碗碟还没撤呢,陈夕苑便轻缓开口,“祖母,夕夕可能惹祖父生气了。”
楚若芙微怔,“怎地了?”
陈夕苑将晨早在学堂里发生的种种道于楚若芙听,没有一点遗漏。
听完,楚若芙宠溺轻笑,“没看出来,我们乖宝对时政颇有些见地。”
陈夕苑被打趣儿,有些不乐意:“皇祖母!”
楚若芙:“好好好,祖母不说了。怪不得你祖父早上说好会过来用膳结果到现在也没来,定是因为你这个小东西迁怒于本宫了。”
这也是陈夕苑会出现在中宫的缘由,她自认为只是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由于她是女子以及多年前楚家涉嫌谋逆的旧事种种因由迭加,这事儿的意义可能生变。
在炤华宫,她也和爹爹说及此事,爹爹只是道为当为者其余顺其自然。楚家旧事都没能让皇后真正失宠,还有什么能动摇她的地位呢?但陈夕苑还是不安心,这才有了这一趟。
“祖母,这次是夕夕莽撞了t。”
楚若芙凝着面带愧疚的娇娇儿,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忽而伸出手,手掌落在了娇人儿的手上,摩挲时,温柔哄道,“夕夕莫要担心,你祖父啊,他只是没有习惯。”
“古往今来,这天下都是男人说了算。就算高坐后位母仪天下,也不能论政。”
“你是个新奇的例外,这例外是好是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旁人如何想咱们干预不了,但有一点,祖母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
话至此处,楚若芙放下了陈夕苑的手,转而捏了捏她的脸颊,“祖母很是喜欢这个例外。”
“夕夕,想做什么便去做吧,祖母和老祖宗都会护着你的。你说得没有错,万民和普通将士的命也是命,怎能随意牺牲只为成就权贵的功勋?”
陈夕苑杏眸含泪,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却消失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温柔只是水的表象,真实的她,拥有纯净而磅礴的力量,无坚不摧。
陈夕苑走后没多时,楚若芙一身盛装出了寝殿,甚至罕见地上了稍浓的妆。
她亲手拎着食篮,内里有三层,分别放了给帝王的点心和汤水。每一件,皆出自她的手。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未生出一丝戾气,始终与人和善。以前怎么,现在还怎么。
夜了,永平帝已回到寝殿。这地儿,不得圣意谁也不敢来。楚若芙从前也没来过,她素来守规矩,皇后不能做的事儿,她一样都不会做。是以今次,无论怎么说,都算是破天荒。
肖常在一直在殿外候着,远远地瞧见皇后娘娘往这边过来,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随后,是满心欢喜。
他们陛下这脸色从晨间出了学堂就没好过,虽说他也没找任何人的茬,可哪个做奴才的不想主子爷心情舒坦呢?再加之这位可是真爷,脸一冷下来,周遭众人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他是不怕,但看其他人这般,他心里也不甚好受。而能轻易抹平这一切的,除了太后,就只有皇后娘娘了。如今皇后主动前来,他怎么能不欢喜雀跃?
思绪跌动间,肖常已经提步,沿着层层阶梯而下,朝着皇后而去。
半晌后,两人碰头。
楚若芙柔柔笑道,“下次遇到这种,就来同本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