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郑重地抬眼,望着他。“这是一个,一辈子的请求。”
“我不会干扰你去见那周家女郎,也不会去插手你与她之间的事,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指责你。”
“我要入宫,去向陛下叩请赐婚,并上交这份来之不易的口供,揭发吴郡朱氏的罪行。”
“你能与我,共同执剑,一辈子一起惩奸除恶吗?”
“我的意思是,我能请你娶我吗?”
皇宫的甬道很长,两侧是高耸如云的赤黑色城墙,走在青石砖的地上抬起头向上看去,连天空都是细长刺眼的。
果然是皇宫,天生带着能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威严,她还是更喜欢军营的天。
宁昭叶有些不熟练地蹬着云履,碎着步子努力踢起裙摆下沿,才不至于让自己踩到裙袂,而在皇宫当中当中摔倒出丑。严谨地算起来,这是她活了十六年以来,头一回正儿八经穿戴了女儿家的裙裳,青丝挽成发髻,又以珠翠作妆点,像这个世道正儿八经的女儿家一样。
她一边走,一边回想起那日的场景。
那一日她过分的请求并没有直接得来袁宇的应答,虽然那一日是她难得面皮上有些烧得慌,不过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哪有人一见面就说求求你娶我的?这谁能答应?
于是一瞬间,她竟有些分不清,是那吴郡朱氏更荒唐,还是她这丝毫不经过头脑思索的请求更为荒唐。
宫里带路的小公公躬着腰,带着她一路慢吞吞地往皇宫内里拐着弯走去。说实在的,她这会儿倒是有些钦佩那些整日满头珠翠的世家闺秀女郎们了,整日往头上戳着这些石头,真不觉着自己头上还盯着一颗脑袋一样重吗?
就这样不熟练地又是走了许久,她才终于被那小公公带到了一处紧闭着殿门的大殿前。她只安静地候了片刻,殿门便向外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看着就是习惯性笑得谄媚的大公公。
“宁女郎,您可算是来了,陛下与令尊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她礼貌地点了头,略显僵硬地提着崭新的裙摆,缓步踏上了殿前的几十阶踏步,颔首垂头,学着自己印象里那些闺秀们的模样,双手交迭于身前,盯着脚尖往大殿中移去。
她的余光瞟见了身穿将军盔甲的父亲,于是略微注意着又往后小小退了半步,才跪地叩首。“臣女吴郡宁氏宁昭叶,叩见陛下。”
上位者的声音远远地从她的头顶上方飘过来。“听你父亲镇东将军的意思,你是想让孤,为你下降一道皇命赐婚?这些日子孤倒是对于吴郡的事情略有耳闻,似乎你们吴郡的朱家也有意求娶于你。”
宁昭叶依然伏着身子,在无人注意处轻轻抿了抿唇。“陛下消息灵通,确有此事。”
她又是重重一叩首,遂直起了身子,平平地朝着前方龙椅上的天子望了过去。
“只是臣女,绝不嫁入勾结叛贼的弑兄仇人之家。”
此言一出,宁堰被吓得亦是忘了礼数,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身侧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儿从怀里拿出一迭莎纸,转递给候在天子阶下的大公公。
“吴郡朱氏四郎君,与意图谋逆的叛贼东海王勾结,并达成合盟,只因其嫉恨宁氏满门战功,意图将军营中的千百余名将士们一同覆没。其所带领军营中的将士,无不被其朱家以亲人家人姓名为由要挟,致使军营粮仓、兵器库因火油燃烧而失火。”
“陛下,那一夜的搏命一战,是双方实力最为悬殊的一战。臣女在那一夜,失去了两位兄长,那葬身沙场的五十余名将士们,他们各自的家庭也都失去了一名至亲至爱之人。宁家本就是出身寒门,根基尚浅,臣女明白作为布衣百姓的日子有多艰难。”
她的声音愈发哽咽。“所以臣女恳请陛下,以此手印口供为据,彻查二年前那一夜的失火之事,也恳请陛下,赐婚于臣女。”
宁堰拱手,再度重重地叩下去。“臣,愿放弃宁家荣耀,愿放弃镇东将军一职,换宁家的尊严不被随意践踏。”
司马炽一列列地瞧着那口供上的墨字,越瞧眼神越寒冷。“宁将军,大晋需要您这样的英勇无畏。孤应允了,宁家的荣耀不会被剥夺,宁将军也不必自请辞官,朱家的事,孤会命人查清楚,还宁家堂堂正正行走站立于天地之间。只是宁家女郎……”
他声音微顿,“你说要让孤为你下旨赐婚,你可是有心悦之人?”
宁昭叶抿着唇,顿首点头。“有。”
“汝南袁氏的小郎君,袁宇。”
此言一出,宁堰看向她的目光满是错愕。“昭叶你……”
她却并不理会身边一脸不可置信的父亲,只用平稳有力的声音,再度重复着自己的请求。
“臣女恳请陛下,下旨赐婚于臣女与袁宇。”
司马炽坐在大殿前方的龙椅上,笑着往后仰了些身子。“这倒是有意思,有意思得很。方才还真是有一个人,在你父亲入殿述职前,也来请求过孤,想要求一道皇命婚约,这会儿应当还在你们身后的屏风后面歇着呢,不妨将他唤出来,问问他的意思?”
宁昭叶与宁堰双双迟疑着转过头,便看见袁宇正立在他们的身后,同上座上的司马炽作了一揖,随即与宁昭叶并肩跪下,恭恭敬敬叩首一下。
“汝南袁氏之子袁宇,盼请陛下,应允昭叶所求之事。”
他直起身子,余光瞥见宁昭叶正盯着自己,于是用着极为轻微的声音,从牙缝里挤着话。“男人婆今天还挺好看的,都不像男人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