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人互相对着眼色,抿着唇却都不再敢吭声。司马睿冷笑着道:“本王当然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思。新帝年幼,学堂的课业都还未结,于你们看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自当是道不出什么治国安邦的伟业道理,于你们日后的加官进爵更是讨不到一分好处。可如今他毕竟是这天下正儿八经下了先帝传位圣旨的天子,你们呢,又不敢不认他,在他被人掳后便借此推说是周家的嫌疑。”
司马睿撑着座椅的扶手慢慢起身,挪步来到跪在斜前方的王敦的身边,弯下腰,声音却并不算小。“王大人拿到先帝曾藏起来的晋封武昌郡公与丞相的圣旨,终于是苦尽甘来了,如今只差家宅之事还没能顺心遂愿吧?”
王敦听罢,依然只是垂着头拱着手,跪得模样恭敬。“琅琊王这番话,臣可实在是担当不起……”
“既然王大人想要这偌大一个家宅的执掌之权,那本王便替你做了这个主。”
司马睿说着便重新直起了腰,转身回到书案后面,抬眼示意身边候着的侍从去取笔墨来,作势便真的要落笔了。王敦心里一惊,下意识出言问道:“琅琊王,您这,真是认真的?”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司马睿手指捏着笔杆,舔了墨,在王敦热切的目光中却迟迟没有落笔。“不过王丞相,你这如今若是要将这家主之位接管过去,身上还有这一国丞相之职,怕是会太过操劳吧。这样,若不然本王多封你一些财帛,当一家的郎主这样劳心劳力的事儿,便交给王导……”
“不麻烦、不麻烦的!”
王敦一听见司马睿有意要将郎主之位转手递给王导,顿时着急了。他赔着笑脸,这会儿一张嘴比抹了蜜还甜。“琅琊王……哦不,陛下!臣甘愿为陛下分担这开国琐事,尽足臣作为一国丞相的职责本分。甭管是修路还是治理水患还是平定百姓民心,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自当首当其冲,当好诸位大臣中的表率。”
司马睿笑着执笔在纸上书写着字,闻言抽空笑着看了看春风得意的王敦,笑意不达眼底。“王大人这话,本王可实在是担待不起,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如何就称得上是天子陛下了?王大人要注意谨言慎行,切莫惹恼了瞧着人间景的老天爷啊!”
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杆搁回架上。“诸位也都听明白了,如今陛下不知所踪,且由我暂管朝堂之事。琅琊王氏从龙有功,协助本王一路南渡,历经险阻,精神可嘉,以后还需多多仰仗王家二位大人才是。丞相大人说的话,务必得听清楚了,丞相大人想要办成的事儿,也务必要安排妥帖了。”
座下的一众人纷纷相觑无言,沉默片刻后,才纷纷磕头下跪,连声道着臣等明白。
司马睿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落下一句自己有些乏了,需要午睡,便将一众人全都遣散了开。
福子跟在司马睿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入了寝殿,想伸手去替他脱了鞋袜,却被司马睿喝止,命他挺直了腰板站起来。“咱们又不是皇宫里面长大的,没几日的功夫你倒是把这弓腰塌背的模样学得一等一的像,看得我瘆得慌。”
福子却是不太明白,问道:“可是王爷,您这也太过纵容那王敦了吧?分明先前您还在洛阳城里面的时候,还特地去寻王家的少夫人,让她好生管好后宅的,这如今的所为,奴婢实在是有些参不明白了。”
司马睿挑着各式的糕饼,有些无从下手,最后只端起茶盏来抿了口清茶,苦得他微皱着眉。“这也没什么参得透参不透的,不过是拖延缓兵之计而已。”
他见福子还是一脸的迷茫,只好放下茶盏往福子跟前推了推。“江南的茶,制得可真是苦啊。”
“这消暑别苑里头的官兵和宫女都是生在江南的人,不清楚咱们北jsg面吃茶的规矩,怠慢了主子。奴婢这便去吩咐后厨的人,仔细将茶叶同豆粒粮食细细碾到一块儿再做茶。”
司马睿却伸手制止。“不必,咱们势必是要久居建康了,总不能让南方的士族全都依着咱们北面的习惯,人家到底也过活了这么多年呢,礼仪可改,饮食不可改。”
福子嗳了一声,原本伸出去要接着茶盏的手于是悻悻收了回去。他虽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却还是有些不解。“福子蠢笨,只听明白了主子话里面要用些南方士族世家的人于朝堂之中,以衡两方士族的意愿,却还是没想明白您为何要将王家这样高高捧起来。主子过去曾与籍之郎君是同窗,籍之郎君是琅琊王氏的大房嫡支一脉,与他们二房向来不交好,您就是将掌家之权交由给三房都会更好上一些……”
“正因为曾是同窗,我才不能让文伯他们置身于险地。”
司马睿叹道,“其实他们二房其实也算嫡支,可家主之位只有一个,向来都是传长不传幼,二房从此就算是在朝堂之中再怎么如日中天,回了家,说得上话的能管得了家中仆从的也只有大房,福子你说,这换做是任何一人,想必都会有不服气的。”
“可规矩就是规矩,尤其是作为高门世家,势必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二房逾了矩,把手伸到大房的头上,甚至如今产生了想将大房的人全都赶尽杀绝,这样自己便可以成为在家宅中只手遮天的第一人的念头,我便明白了文伯兄如今的处境了。”
“方才那些跪着的人,你可一个个儿的都瞧仔细了?”
福子一愣,言道:“琅琊王氏的王敦、王导;陈郡谢氏的谢安、谢玄;泰山羊氏三房唯一剩存的郎君羊烨;谯国桓氏的郎主桓阳;河东裴氏长子裴钏;清河崔氏二郎君崔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