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牙,哭得越发伤心,却始终不肯将心中的苦楚诉说出来。
只是她不说,籍之却也想起来先前琅琊王司马睿寄往安成郡的那封书信,光是想象那信笺中描述的场面,他的后脊背也在发凉。
洛阳城生变,琅琊王氏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连他自己都觉着后怕,她作为亲临现场的人,如何会不害怕?
更何况还有羊家那个疯子干的疯事……
他的眼底涌动着散不去的猩红,却在触到面前的人儿那双早就哭肿了的眼时,那满满的恨意逐渐散了开来。
他知道,过去她还在周家时,她一向是个特别懂事也特别守规矩的女郎,行差踏错一步都会被家里和山一样重的规矩按数打罚。也正是因此,才养出了她这种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是咬着牙,自己消磨好一阵子,待到她将她的一颗心麻痹了,都忘了,便觉得自己是走出来了。
自我疗愈的时间很长,他不忍心再度当着她的面揭开过往疼痛的伤疤。
于是她不愿说,他便也不再问了。
他亦是明白,这回她来见他,是冒着多大风险、顶着多大压力来的。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慢慢顺着她的气。
“若是累,便靠着我的身子,安心睡一觉吧。今个儿你也不用再去想别的事了,早在过了颍川郡时候我便觉着前路透着不对劲了,所以早早地便让尔风去淮南寿春寻庾家大郎君,让他多带着些马匹。从寿春往谯国也就两日的功夫,若是赶巧,明个儿他们便能找到我们。”
韵文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点点头,顺着籍之揽着她的力道,闭上眼,再一次慢慢靠在了他的身上,没一会儿便听见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籍之揽着她,心里那些空落了许久的情绪也终于被温情慢慢填满。
心里的那股酸涩上涌得很慢,可他一点儿都不着急。
他看着她眼下因疲惫而挂着的青色,不由自主地将她的身子愈发揽得紧了些。
“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嫁我的。”
成武侯府低调却依旧显得十分大气的马车才驶出豫州关卡,便被前方堵塞住的车队拦得严严实实。
周嵩坐在马车里,有些怪异地与周顗对视一眼,遂伸手将车帘撩开。“特意晚了几日出发,况且这也不是往建康的大方向,怎么会停住不前呢?”
车夫跳下马车,对着车里的二人分别作了一揖。“侯爷,参军大人,这前方似是才经历了埋伏,满地的箭矢,这会儿还没清理干净,那些要往建康去的人家正绕道呢。”
埋伏?
周顗直觉有些不对。“可能知道是谁家的人受了埋伏?”
那车夫听了这问话,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前面的人说,寻到一支碎了的玉步摇,那上面雕的是……牡丹仙鹤的纹样。”
周嵩心里猛然一沉。“这一路,颍川郡,豫州,再往前是淮南郡的范畴……我记着再往前几百里地,还有条往南面去的官道?”
车夫应声点着头。“参军大人好记性,的确是有的。”
周顗听着这话,心里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那支玉步摇在何处?可否带来,让参军大人瞧个心安?”
苦渡悯心(五)
周嵩此刻坐在马车里,瞧着自己手中那方才让车夫去前头问来的小布包,皱着眉拨弄着里面的东西。
身旁的周顗探过身来。“半根玉步摇,还有一截箭头?可瞧着像是侄女郎的物件?”
周嵩摇了摇头,眉间的疑惑却皱得更紧了些。“这步摇我自然是没见过的。大兄在洛阳城里面待了许久,这纹样,瞧着当是他们琅琊王氏的物件吧?”
周顗淡淡地嗯了一声。“王家女眷毕竟也不止侄女郎一个人,许多房人家呢,也不一定什么坏事都会落到咱们自己人身上。你只是这些时日思虑深重,没休息好而已。”
这般说着,他的视线却忽然落在了那截箭头上,越瞧越觉得奇怪,便抬头去问外面候着的车夫:“那些人将这包东西交递给你时,可有同你说过些什么?”
车夫挠了挠头,思索了一番,才道:“其实原本他们并没有打算将这物件给咱们,是听了侯爷的名号,说咱们周氏一族与琅琊王氏也有着关联,才好不容易夺回来的。”
他朝着马车里面眺着,指了指那枚折了脖子的箭头。“那个,他们说原本捡到的时候这箭头与步摇被土黏连在一块儿,小的过去讨要的时候他们才掰开来擦拭干净不久呢。”
周顗轻挑了一下眉。“你可问了,是什么人家?”
“虽是没问,不过那家的马车瞧着朴素得很,只有车檐上头悬着的坠牌刻的是一个顾字,jsg略微描了点漆。”
“姓顾?”周顗思忖了一会儿,转头同周嵩言道,“应当是只有吴郡顾氏这一支在洛阳当差。他顾家郎主任职御史中丞,平素在朝堂之上也不怎么爱往上递折子。不过听说在他们还没搬来洛阳时候,在吴郡,是个少有的入了仕还在宅院里头耕农的,倒是个质朴人家。”
“耕不耕农的不知道,不过顾家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周嵩看着车帘被车夫慢慢放下来,整个马车里的光线昏暗了些,于是顺手将身侧的窗帘卷了上去。“庾家主母同我家夫人是手帕交,那会儿先帝卧病在床,那场冲喜用的选秀,庾家作为皇后娘家不得不再出一个女郎送到那炼火炉里去。我家夫人说,若不是吴郡顾氏忽然来提了嫡姑娘的亲,如今死在宫里的当是他家嫡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