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之却依然只是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绵绵,心疼我了。”
这话他已经是问了第二遍了,问得韵文心里面实在是无力与他绕弯子。“是,我是你夫人,你又是平白无故替我挨上了这一箭,我当然心疼你了!”
籍之听着这话,面上却依然有些不满,继续追问着。“你将话说清楚。你心疼我,究竟是因为我是你夫郎,还是因为我是你的远道。”
韵文看着他肩上那满是血污的箭头,在微弱的天光映射下闪着残忍的寒芒,越瞧心里面越难受。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心疼你,只因为是你。”
她抬头,看着他岑汗连连的脸,后半句话却哽咽着再说不出口了。
只因为你是绵绵的远道。
她不再说话,籍之也疼得问不出话。他看着面前眼眶红成了兔子模样的人,咬着牙,慢慢伸出一只手掌,蒙上那跪在自己面前的泪人儿。“答应我,现在别看我,好吗?”
伸出的右手掌心中滴到几滴热泪。他苍白着脸,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很快的,你等我片刻。”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慢慢往地上探,终于紧紧握住他的剑柄。
剑刃划着凌冽的风,落在二人的耳中,最终止于他们的另一边。
籍之的额上青筋暴起,握着剑柄的指关节煞白凸起,最终只剩下两声清脆的硬物砸地的声响。
一道是那背后被砍断的残箭。
一道,是他握不住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的声音。
韵文紧忙将他遮挡着自己双目的手拿开,只看见眼前之人脸上愈发没了血色。
她不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不忍心下手,将那背后长长的箭尾劈断。他生怕这丁点的血腥吓着自己,这一剑劈下去,箭矢亦是会在他身体里绞着血肉,伤处会愈发疼痛,可他还是将自己的双眼捂了起来。
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外涌。她将衣袖上的干净处撕扯下来,迭着那绫罗布条,小心地凑到他跟前,仔细包住那满是血污的箭头。
她仰起头,看着籍之这般痛苦的情状,一时间有些不忍。
籍之大约是瞧出了她的犹豫,再度抬起颤抖的布满突起的青筋的手,轻轻将她鬓边的发丝括到耳后。“没事。我忍得住。”
韵文觉得自己眼眶不住地发烫。含着泪,哽咽着看了眼箭头,再望了一眼说话的人儿,心一横。“你若是忍不住,便喊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半包裹着箭头的布条被那上面已经变得有些粘稠的血迹黏住,手上一用力,一整个箭头便都跟着带了出来。韵文见状,顾不得自己手上的血渍,忍着泪飞快地将那剩余在血肉里面的箭杆带了出来。
伤处不断向外涌着鲜血,她有些慌了神,又连忙将自己的衣袖撕扯下来,一圈又一圈地替他包扎着。
可是无论她包裹得多紧实,伤处的鲜血依然能渗透到最外层,一点止住的意思都没有。
籍之拍了拍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人儿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韵文紧张地摸索过去,探到一只绑的紧实的锦囊。她看着锦囊上面的绣面,愣了片刻,便紧忙打开来。
里面是一只小小的药瓷瓶。
“过去我在淮南郡父亲手下的练兵营里面,这样被误伤的事儿实在是常有。从那时起,我无论到哪儿,腰间总要别一只金疮药粉的瓷瓶,那是临了到头了,一定能拖住我的命的东西。”
韵文听着他痛得气若游丝的声音,赶忙将他肩上洇满了血的布条解开,往那伤处上倒着金疮药粉。
籍之终于痛得忍不住嘶了一声。“绵绵,你省着点用……”
“都伤得这样重了,省着点用是能快些让伤处止血吗!”
她的语气强硬了一瞬,立刻又软了下来,声音依然带着哭腔,哽咽着吸着鼻子。“这一箭,这么深,这箭头还带着旋,你一定很疼吧。”
籍之不断地做着深呼吸,努力适应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疼。”
“什么时候了,还在嘴硬!”
她抹了把泪,脸上也跟着抹上些血渍。“王敦这个理应挨千刀的,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看她垂着眼跪坐在自己面前,籍之长叹了一声。“其实就算是猜也能猜得到。我这个堂伯就是个狼子野心之辈,家宅大权,朝政大权,他哪一个都不想放过。如今父亲自打去了上党便再没了消息,他临行前又暗中将家主令交由给了我,王敦要杀我,实属正常。”
他凝望着面前红肿着眼的泪人儿,自责道:“也怪我,平白无故将你卷进了这无妄之灾。都是我不好。”
这样说着,他忽得一皱眉,再度看向面前的韵文。
“如今琅琊王让各世家南渡建康,我也托了商贾从安成给你递了口信,让你在建康城里面等着我的,可你怎么会出现在了颍川与谯国之间的山野?”
苦渡悯心(四)
籍之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正以十分不熟练的手法帮自己一圈又一圈包扎着伤处的人儿,看她明显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却并没有任何回应,心里除了方才的疑惑,更添了几分担忧。
他轻轻拉过在自己右肩处处理着伤口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被他带到自己跟前,与他四目相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韵文眼里躲闪的神色明显晃了一下,犹豫了半晌终于道:“我是来阻止你去建康城的。”
她说罢,阖了阖眼,将放在交迭的衣襟中的那封桓夫人给她的书信递到籍之手中。“王敦大抵是瞧见了我们才完婚没几日,你便被先帝差去了安成郡,想着大房燕尔新婚,你定然放心不下,便由此生了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