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韵文眼眶有些酸胀。“桓夫人,晚辈有二事相求。”
她将坐在自己身旁的寻芳云翠二人往桓夫人跟前推了推。“一则,麻烦桓夫人替晚辈好生照顾着她们。她们打小便跟着我,我不忍心让她们再接着同我一道遭罪受。”
寻芳听着这话,心里顿觉不妙。“可是女郎,这外面下着暴雨,况且前面很有可能伏着王敦的人,他怕是就等着您出现,好将您重新带回去作为威胁姑爷的把柄……”
闷哼一声,韵文在她脖颈上用力劈了一掌,寻芳便软软地往云翠身上倒。
云翠手忙脚乱地接住寻芳的身子,无措又担忧地望着韵文,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韵文的眼神生生将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
桓夫人亦是一愣,看着韵文一脸坚定的模样,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那第二件事呢?”
韵文闭了闭眼。“二则,这是王家的事,桓夫人切莫插手进来。庾家如今本也是身处多事之秋,我不想让王家的祸事殃及到无辜的人。”
在桓夫人与云翠的注视下,这个衣着单薄的女郎毅然决然地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飞快地往前方弯绕曲折的木林竹林里冲去,任身后马车里的人喊得如何撕心裂肺都没再回头。
韵文知道,今日她顺着这箭矢的方向一去,不是他们两个人都活着回建康,便是双双埋骨于山野荒林之间。
天幕降下的雨水砸着她的发髻,顷刻间便和灌了玄铁一样沉重。玉簪步摇的重量逼着她只能微微仰着头往前跑,她没瞧见前方泥地中斜斜插着的箭矢,一脚踩在自己那冗长的裙摆上,扑摔在了暴雨泥潭之中。
凌乱的发丝紧紧贴在她的眼前,揉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刺得她一双眼有些痛。
近在眼前的箭尾将她的理智重新拽了回来。她咬着牙,从潮湿的泥地上硬撑着爬了起来,用力将那支箭矢从地里拔了出来。
箭头上带着旋,即便是箭身已经有些折断,精铁jsg打的箭头上却依然锐利。
韵文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当初她在王家四房的院落里清点府库财务时,曾经无意间将墙里的一个暗格碰了出来,那里面便是三支不同样式的精铁箭头。她曾仔细瞧过,那显然是不断精进的样品,而其中最复杂、最锐利的,便是此刻她寻到的箭矢上面采用的那种。
私挖铁矿,私造兵器,这是株连三族的灭门大罪!
韵文手一抖,那箭矢便顺着指尖滑落在地,蹭着脚腕,生生划出一道伤口。
潮湿捂人的风卷起那浸透了雨水的裙裳,紧紧贴在那脚腕的伤处,痛得她险些喊出了声。
雨势很大,可一旦那些手里握着箭矢兵器的人想要了籍之的命,是不会特意挑晴日子的。
她是要找到籍之,阻止他继续往危险的深渊里走,而不是成为他暴露于兵刃之下的累赘。
韵文咬着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依旧紧咬着牙关拖着受伤的脚,一步一步顶着暴雨往前走。
一路上的箭矢愈发多了起来,从原本只能在地上瞧见,到后来连着道路两旁的竹林都有箭矢贯穿。她越往里走,便瞧见越多的剑痕,砍了一地的碎箭,冷冰冰地躺在那因着无数车轮轧过而变得一深一浅的水坑里。
她的一颗滚烫的心在走着这一路时,已经逐渐凉下去了大半截。
她不住地在心里面向上天祈祷。
王籍之,这最好不是你。我希望你最好别是真的这么蠢,什么口信都能信,我一点都不想死在这山野之间。
她在暴雨中走了一路,脚腕处的伤口早就流不出血来了。发髻间的步摇松松地搭在发丝上,“叮”的一声,恰巧落在了地上一枚掉落的箭头上。
一支长箭顿时自山崖上划破了雨幕,带着满满的戾气,朝着韵文的方向射过来。
顾不上身上的伤痛与疲累,她连忙往竹林的方向奔去,堪堪躲过了这一支箭。
可她才止住步子,便似乎听见雨幕中,在那竹林里,绵布踏着竹叶的声响。
韵文警惕着一步步往竹林外退去,每退一步,她都仰着头,仔细在磅礴大雨中辨别着弓箭的残影。
耳畔划过箭矢疾驰声。她再顾不上竹林里面的动静了,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奔去。混杂着黄土的雨水溅了一身,碍事的裙摆一次又一次地绊着她的步子,让她一回又一回地在雨里摔倒。
她听见了与她相伴在竹林中奔跑的脚步声。她心里愈发慌乱,奔跑中的步子也愈发凌乱。
还有身后那箭矢飞驰划破天际的声音。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闷头往前跑。
周韵文,让你离经叛道,让你不管不顾,你连护住自己都做不到,竟然还想着去护住一个平日里耍的一手好剑法的习武之人,你当真是疯了!
她死死咬着牙关,用尽了全力逃离那根飞驰而来的箭矢时,那根箭矢却是“叮”的一声,撞击在了什么坚硬的兵刃上。
她想回过头去瞧,腰上却突然一紧。她来不及思考,下一瞬便被人拦腰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我来迟了。”
男人的出现瞬间引得身后的箭矢愈发多起来。韵文仰着天,心生绝望地看着那和暴雨一起落下来的箭雨,不断催促着男人快些离开。
她看着男人手里的长剑一轮又一轮地挡着那些弓箭,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男人忽然放开了她的身子,将她往路边的树干后面推了一把,自己则继续与那些源源不断的箭矢做着斗争。
雨幕让人的视线模糊,断箭凌乱地躺在地上。韵文紧紧咬着唇,生怕自己漏过哪一根暗算着飞驰过来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