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门并没有合上。籍之背着手,望着外头不断经过的木车与行走的百姓,依然是定定地望着。“在那信笺中,琅琊王提及了南渡至建康的事。以往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若是洛阳城有变,至少得寻一处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哪怕是顶着一众世家的质疑,至少也得先将众人的命保下来。”
“如今父亲在上党没了音讯,王敦觊觎家主之位时日已久,甚至为了摆脱公主驸马的称谓将襄城公主杀了。阿菟醉心书文笔墨,哪里是王敦的对手?三房王导堂叔一向喜静,对于家宅朝堂之事从不爱出头,四房五房又是依附于二房的势力,我实在是担心母亲与绵绵撑不住这偌大一个家宅。”
“这些年我跟着父亲在淮南郡,不争不抢,我原本真的以为我能将这些繁杂琐事看开了,一辈子只守着心爱的人过温馨的日子。可好像再不能够了。”
他回首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尔风。“尔风,咱们必须得为了自己争上一争了。”
这话将尔风打得有些懵。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可是哥儿,如今的陛下是司马邺,咱们没有诏书,私自离开安成郡,这不合规矩啊!哥儿,你可真的想明白了?”
籍之眨了眨眼。“咱们是去建康,又不是去洛阳,既不算违逆先帝旨意,也算是响应了如今琅琊王的密诏,如何去不得?”
尔风依然有些犹豫。他手里捏着信笺,咬着唇,“可是哥儿,一旦咱们动身去建康,这一路不知会埋着多少道不明的危险。且不说咱们这次平定水患流寇时候在暗中与多少野蛮贼匪的老巢结了梁子,这一路途中亦是会路过淮南郡。淮南这个三不管的地方,虽说在郎主和哥儿的一同协理之下,显得安稳了许多,可贼根子终归还是会长出新的贼,这是灭不完的。”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少夫人先前不是也说过,先帝直直地命你来了安成郡当太守,平定水患,就是为了让你避难的。还有……”
“还有我那一心想当上王家郎主的堂伯王导,也会想方设法不让我回到王家,对吗?”
籍之接过尔风的话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便更应当去了。”
他眼里闪着微光。“琅琊王庇佑着王家,他既做了南渡的决定,王家势必是要跟随的。绵绵她好不容易虎口逃生回了王家,定然会一道去建康。那宁家女郎的信笺中提到岳父大人已被夫人重新劝回了汝南。”
想到此处,籍之忍不住轻声笑了。“不愧是我王籍之的夫人。”
韵文自打回了王家,便缩在未安轩的内室里面将自己只身一人关起来,任外面是谁来都不开门。
她此刻的脑海乱作一团。
在回王家府邸的路上,她遇见了带着兵士入城的琅琊王jsg。琅琊王同她交代,如今洛阳城就是个戳满了窟窿的灯笼,里面爬满了虫蚁,已经要不得了。
“少夫人如今身肩大任,需将王家撑起来。该是你们的东西,务必要守好。”
琅琊王说的那个东西,她自然是清楚的。
可她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如何能守住大房空缺下来的郎主之位?
她也只是个才出阁嫁了人没几日的女郎啊。
门外忽得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韵文抱着脑袋,烦闷地刚想开口喝止,却听外面是寻芳的声音。“大夫人,您让婢子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脑海中的嘈杂烦音顿时散了个干净。韵文忙不迭起身,将门外的寻芳往屋里拽。“宁家女郎可说了些什么?”
寻芳眼看着自家女郎因为烦心事儿愈发消瘦的身子,担忧地将她扶回到床榻上。“参军大人起先不肯回汝南去,说大夫人你只身一人在洛阳,没得人照应,他就是死都要护着你。宁女郎说她听着耳朵烦,干脆将他打晕了塞进马车里,这会儿那马车也已经出发上路了。”
韵文总算是带着疲惫笑出了声。“她一向是这样,下手干脆利落,都用在了顶顶正确的地方。”
她看向眼前的寻芳,继而问道:“可还有别的?”
寻芳抿了抿唇。“倒是确实有两件事。”
她一叹一停。“羊家那位……不见了。”
韵文心里一惊,握着寻芳的手也跟着一紧。“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门外把守的袁家侍卫说根本就没瞧见有人进出狗洞,也没有人进出府邸大门。可今日一早,阿满端着早饭去寻那羊烨时候,屋子里早都空了。阿满摸过床榻,是凉的,可见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寻芳声音顿了顿,“听说同样不见了的,还有顾大夫人的六妹妹。”
韵文这下心里愈发疑惑了。“庾思茗?”
寻芳点了点头。“宫中生变,庾皇后和端妃一应赴了黄泉。原本李璠是要带着将颍川庾氏抄家灭族的诏书去的,好在先帝留的遗诏中,仔细说了要将庾氏一族保全下来。这事儿是昨夜顾大夫人接到的信,说原本都替六女郎定好亲事了,不日就要完婚,她闹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这会儿人又没了。庾家来信求助顾大夫人,这会儿顾大夫人也在犯愁呢。”
韵文听罢应声叹气。“好事不赶趟,坏事挤一堆。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别说如今是多事之秋的乱世,政权更迭,防外患还得防家贼,可如何是好啊。”
就这般说着,心里的酸楚像是积压了太久,忽然爆发出来,引得她越说越伤心,到后来眼里的泪都满得盛不住了,凌乱地往下落。
“寻芳。”她胡乱抹了把泪,努力挤了个笑出来。“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吗?你快说,好让我一并伤心难过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