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地往身旁靠了靠身子,却没有人回应自己。惊觉转头,可除了身后被支起来的窗牗,哪里还有王敦的身影?
羊烨心里逐渐涌上些不安,不过这股不安似乎并不是刘聪发动的篡位所引起的。他抬眼往混乱的人群中瞧着,恰巧瞧见了立在大殿另一侧的周嵩与成武侯的身影。
那直白的、目不转睛的眼神,盯得羊烨后脊背一阵发毛。
他别过眼,难得有些心虚地不敢同周家人对视。耳边的声响也逐渐从求饶变成了软膝盖,一声接着一声的“拜见新主”的声音听得他头脑愈发昏胀。
这里面自然也不乏一些指着那些软膝盖劈头盖脸的骂声,无外乎是些说他们拿着司马家给的俸禄,却为了茍活连官家饭都不想吃了,亦或是说他们如今的这副模样,如何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们。
两方争执之下,那些攀附羊家势力的瞧见动摇不了,也一个个儿地加入了唇枪舌战当中,颇有一种狗咬狗的模样。
刘聪毫不顾忌地坐在大殿中央的龙椅上。他看着大殿之中的“盛况”,笑得愈发开怀。“诸位这样争吵,无端给我的双耳增添了许多烦躁。这样,我们刘家向来是刀剑下分胜负,这天下即将是我刘家的,这样好的美德,也应当被中原广为流传才是啊。”
他一扬手,永安殿外头候着的那些官兵便一个个儿地进来了,齐刷刷地将腰间的长剑抽出来,塞到每一个抱着护板的人的手里。“胜者为王,败者丧命。诸位,请吧。”
底下立着的几十余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刘聪见状,面上略有些不满:“怎么,给了你们机会,终于可以亲手杀掉自己长久以来有积怨的人了,这时候倒是心慈手软了?你们这些中原人也真是心思多,净使一些唾沫星子的阴招,看不惯的人也能留他们活到老,真不怕给自己留下祸端。”
众人听着他的话,面上终于有些松动了。文官一向打得是唇舌战,平日里可都是积了不少怨,这会儿虽都是些平日里不练武的,手里的长剑却也都握得死死的。
噗呲。
长剑没入肉身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去。在人群的后方,羊玄之手里的白玉象牙护板上细细地往下滴着血珠,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贯穿了自己心口的剑尖。
唰。
长剑被人无情地拔出,留下羊玄之那副带着血窟窿的身子缓缓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众人看向了那提着带血的长剑的人。
是王敦。
羊烨心神一震。
原来他说的那些有他出马,便能替自己作保,竟是直白地将人杀了,用这样绝对的武力,迫使整个泰山羊氏如今都只能听自己的。
同样立在人群中的王导亦是被吓懵了片刻,可他反应的迅速,趁着众人还在震惊中没能缓过神来,他飞快地从那堆脖子上被架着刀刃的官兵手里将曹淑抢了回来。
曹淑耳畔处的发丝被利刃割断了几束,颤抖着身子缩在王导的怀中,根本顾不上自己耳朵上被割伤的地方。
刘聪瞧着这瞬息间发生的几件事,玩味地笑了笑:“琅琊王氏果然才人辈出啊,未来朝堂就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才。”
宫女颤颤巍巍地端上来一副果盘,刘聪头也不抬地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葡萄:“看管不力,自己领罚吧。”
那官兵被人拖走时,原先架在曹淑脖颈上的长剑倒是没拿稳,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可王敦似乎并没有要停止的样子。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剑尖贴着大殿的地面,他手里握着剑柄,一点一点地往前拖着走,直至停在了司马修袆的面前。
司马修袆可以说是在这些被吓得花容失色的世家夫人里面,头面相对而言最干净整洁的一位了。
她仰起头,笑得晦暗不明。“怎么,你杀了泰山羊氏的郎主,现在要杀了你的发妻吗?”
王敦垂着头看着她,明明自己都沦为阶下囚了,骨子里这幅傲气却是一点儿没少,倒着实是钦佩了她一瞬。“我不想杀你。但是你该死。”
“嗬,这句话,想你大约是忍耐了许久了吧。让本宫猜一猜,是不是自打成婚那日起,你便是这样想的了?”
她慢慢支起了腰,又是慢慢从地上将那柄官兵遗落下来的长剑拾了起来。“本宫当年也是你们的武帝最喜爱的公主。你这个利欲熏心的东西,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借着本宫的封号与权势,这些年在暗地里结交了多少所谓的谋士,让他们替你出谋划策?本宫告诉你,本宫既然可以让你有这么些年的权势,自然也可以从你手里收回来!”
她偏过头,将那颤颤巍巍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刃用力挥开。“本宫生于这困囿人的深宫之中,如今活了这二十余年,本宫就是死,也绝不会受制于任何人!”
司马修袆目光坦然,平静地扫过所有立着的人。“一群没良心的孬种。”
那带着杀意的目光再度落在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们。“都给本宫活着,听见没有!”
一众夫人们目光惊恐地望着那唯一一个站立着的女人,纷纷点头如捣蒜。
司马修袆在人群中瞧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瞧见韵文的身影,自嘲地笑了。“倒是个有福气的。”
忽得又像是想起什么,往王导二人的方向望了过去。“曹淑,这回可没人同你们争吵了,可得嘚瑟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几句嘱咐落下话音,曹淑才察觉到不对,司马修袆便将手中的那柄长剑举了起来。
“我襄城公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