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狱卒谄媚哈腰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一点点荡到韵文的耳边。
“大人,您指明了要的人,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羊烨立于狱房的玄铁门外,睥睨着里头靠着墙歪着头的人,有些不爽地开口:“一个人的狱房,你让她和两个人一道住?”
寒凉的眼神扫在那狱卒的身上,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小、小的知错,狱房本、本就少,这突然来了二三十个官眷,小的也没、没法给她们一人一……”
“你管旁人做什么?单独给她一间不就是了。”
甬道里回荡着风声,金墉城本就半建于地下,这会儿更是湿冷地直直往人的骨子里头钻,分明是七月盛夏,冷得却和十一月的深秋一样。
阿满颤着手,将羊烨早早吩咐她备好的一件玄色大氅披在他的肩上。她自己虽也是穿得单薄,却一声都不敢吭,绕过他的身边想替自家主子郎君将脖颈前的系带打上结。
羊烨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冷不丁地往身后推了一步。“将狱房的门打开,把那大氅替她披上,本官要将人带走。”
这话同时是对那狱卒和阿满说的。那狱卒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将腰间的钥匙取了下来,于是立着的三人终于是瞧清楚了这狱房里是个什么情状。
羊烨的目光落在了韵文那段露出的脚踝上,白皙的肌肤却被底下铺着的粗糙干草摩擦得通红,像是毫无顾忌地在他的心上戳着窟窿,是火辣辣的痛。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到底只是关押的人质,何至于真将官眷当成犯了重罪的囚犯?”
阿满垂着头,看着手里捧着的鹅黄色的大氅,趁着那狱卒愣神的功夫,连忙几步冲进了狱房,将那陷入昏迷的人儿扶了起来,又是替她裹上衣裳。
狱卒这下终于有些急了:“大人,这可是上面明说了要押着的人……”
“什么时候这大晋朝的天子竟然姓刘了?”
羊烨冷哼了一声,径直将阿满往一旁推开,将那坐在地上的人儿打横抱起,便直直地往外头走。
那狱卒有些犯难,回过身看着方才被无情地往岩墙上推的阿满,看她额角被擦伤了一小寸,却还得紧赶着走在前面那抱着人的羊烨,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份狱卒的差事也还是挺不错的。
至少是个堂堂正正的有尊严的人。
等韵文终于沉重地睁开眼时,便发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很宽敞,甚至还有些华丽。
她盯着头顶上房牢牢扎住的锦缎料子,脑海中飘过许多间厢房内室,才总算发觉自己是根本没来过这里。
韵文一颗心骤然紧缩,惊得她立刻在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悄悄拨开那垂着厚重的帷帐,透过细细的一条缝往外面张望,在确定了这会儿着内室之中一个人都没有,这才终于略微松了口气,将头探了出来。
谁知自己这才一探头,便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眼,似乎是带着浅淡的笑意,但带着更多的侵略意味。
韵文霎时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去,面上瞧着是一幅一下子又没了精神的模样,实则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里的惊慌。“这位郎君,男女授受不亲,您不应当坐在床榻旁。”
羊烨手里端着一碗血燕窝,眸中的寒芒闪过。“你唤我作什么?”
韵文定了定神,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抬起头来看他。“我虽不记得郎君您是谁,但小女一定是需要认识郎君的吗?”
她露出一幅恍然的神色,下一瞬便转换成了惊恐。“难道说……参、参见陛下!”
羊烨看她似是要慌张地下床榻的样子,心里虽有些不满,但也还是眼快地伸了手想扶她一把。
谁料韵文自床榻上下得快,这会儿那强劲的软骨散的功效还没散尽,她没能撑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她倒吸着凉气。
羊烨俯下身想要去扶她的动作忽得一僵。他冷着声,轻轻呢喃道:“你……不记得了?”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那摔在地上吃痛的人儿,声音愈发冷了一分。“或是说,你还记得你姓甚名谁吗?”
韵文心里咯噔一声。“我只记得我叫绵绵,方才好像看见有人死了,然后——”
她捶着脑袋,一幅用力回忆的模样,良久却只是丧着气摇了摇头。“然后我不记得了,我好像被人打晕了,再就是在这里醒过来了。”
羊烨轻轻喔了一声,一双眼却依然紧紧盯着她。韵文有些被盯怕了,不敢去看他的眼。“这位郎君,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霎时,自己身上那自视线传来的滚烫炙热感消散开。羊烨轻声笑了,温柔地将她的身子从地上抱了起来。韵文刚想出言道谢,以为他是要将自己扶回到床榻上,却发觉他揽着自己的腰肢,直直地往他的方向拖了过去,竟是让自己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羊烨将她散落在两鬓的发丝往耳后括去,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绵绵忘了,你是我的妻啊,是我泰山羊氏当年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发妻啊。”
他笑得温柔,眼里的情意像是能化作春水一样暖和,却刺得韵文心里愈发害怕。
今日是自己装失忆,他便能这样哄骗自己,若是自己真的失忆了,怕是真的会相信眼前之人说的话!
羊烨这个人,这个名字,从这一刻起,便像是一颗火药星子,在她的生活中随时都能被引爆的一个危险。
可她面上却是微微皱着眉,比起埋怨倒是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你是我的夫郎?那我为何会被人打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