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烨的目光有些不解,王敦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的。“这司马家的天下原本也是我们几个世家鼎力相助下才定下的,若是离了我们,我可以毫不避讳地说,他们司马家什么都不是。但我们王家至少不想这样快得去找死,我们不喜欢麻烦。”
“只是羊大人也清楚,我们虽不会干涉这龙椅上坐得是谁,但无论是哪种选择,最终依然是琅琊王。”
他看着羊烨将手中的酒盏愈发握紧了些,知道他在想什么。
羊家同原先的东海王司马越关系交情匪浅,司马越又是在当年的八王之乱里面挑头的人儿,如今羊家依然能根深蒂固地站稳脚跟,全都要感谢羊家祖辈积累下来的深厚功绩,乃至当时在司马越死后也没受到什么波及,反倒是升了羊玄之的官儿,当了相国,成了朝臣之首。
不过也正是这朝臣之首,才得以牵制住羊家,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羊家若是要叛,恐怕才起了这样的念头便会被挫得一点儿灰渣都不剩。
只是那时候这东海王司马越便同老琅琊王不对付,甚至是到了要兵戎相向的地步,如今羊烨这般纠结,他倒也觉着合理。
不过羊烨想了一瞬便放下了酒盏。“我同意你的合作。但劳烦王大人记着些,我只要她一个人,别人的生死我不在乎。”
王敦霎时面上堆满了笑。他乐呵着摇手,挥了净乌亲自去替羊烨再斟上一盏酒。“我就知道羊大人是个聪明人儿,这可是对您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您放心,我虽不知羊大人对我们王家这新过门的儿媳妇儿是因为什么而这样上心,但既然是我应下了的事,我便一定会做到,我王敦在此愿以我未来几十年仕途对天起誓。”
羊烨抿着的唇角这才终于松了些。羊王两家入朝为官的人自古以来并不少,他原先虽始终生长在药罐瓦舍之间,也知道王敦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仕途,如今敢发这样狠毒的誓言,他知道王敦这番话并不是戏言。
窗外原先明亮的日光渐渐被老天爷收了回去,隔着朦胧的雕花屏风,王敦往窗牗的方向瞧了一眼。
“压云了,过会儿怕是要起大风。”
羊烨亦是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他与王敦一样,隔着繁复的屏风,只能瞧见些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可他亦是附和着王敦。“起了风便要雷鸣电闪,日头收得这样快,这怕是要变天了。”
“是啊,要变天了。”
王敦的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自那模模糊糊的窗外光亮处聚焦了眼神,往回收时,恰好与刚将头转回来的羊烨对视上,二人于是心照不宣地勾起唇,将各自心里团着的事儿压得严实。
推杯换盏之际,老天爷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最后的那点日光的金色也被灰黑的云挡住,没一会儿便是雨打瓦檐的淅沥。
羊烨借着若是自己这会儿再不走,恐怕今日就要留宿王家了的缘由,总算是一推一挽留地被王敦送着跨出了王家的门槛,上了羊家的牛车。
净乌替王敦撑着平伞,站立在青石踏步的廊下,目送着羊家的牛车慢慢离去。天上突然起了雨,长街巷子里原本向外摆摊的商户警觉又精明,早早地收了摊子,这会儿伴着羊烨的牛车一道走着的,只有打在人身上还怪重怪痛的细长雨点子。
净乌眼看着羊家的牛车打了个弯,消失在了他们二人眼前,扭过头来看着身边背着手的人。“郎君,他们走远了。落雨伴着起风,您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着了风寒可不值当。”
王敦并不理睬,一双眼只是发愣一样盯着方才牛车远去的方向。“不愧是百年世家,落了雨,连打头赶路的牛都有蓑衣穿。”
净乌其实听不懂,却也跟着应声附和。“羊家果然大手笔……”
“牛都有蓑衣穿,有的人当时连个正经棺椁都没有,卷了草席便下了葬。”
王敦就此打断了净乌的感叹,“定宁走的那日,也是入了夏,也是下了和今日一样大的一场雨,冲得地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净乌终于想起来了,替王敦撑着伞的手有些发僵。“免之大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郎君平平安安。”
在他的身旁,王敦的脸上现出一丝怅惘,随即便又恢复平静。“我料想他一定会的。”
他伸出掌心jsg,想接上几滴雨丝,只觉眼前始终笼着阴影。王敦仰起头,看见净乌依然杵在自己身侧打着伞,叹口气点着他的额头:“门廊上的青砖瓦片都是摆设吗,在这处打伞倒是勤快。”
却又并没有等净乌回应自己,王敦拍了拍净乌的肩,示意他们该回去了,净乌悻悻地喔了两声,又开始忙着照顾起自家郎君的衣角,尽可能地不被雨水打湿。身后的府门沉沉合上,无人知道几条长街外,宫里那用白玉雕琢过的坠牌系着的牛车缓缓自宫墙之中行了出来,坐在里面的大公公怀里揣着份沉重的圣旨,侧着头闭着目,听着雨点打在车厢上头的闷响。
他歇了许久,耳里慢慢灌进些车轴滚动的声音,拧着眉哼了声。“谁家有这样好的兴致,雨天还出门?”
走在车厢外头背着斗笠的小公公在雨里眯着眼瞧,谄媚着道:“回大公……啊不,李大人,那是羊家的牛车。”
李璠无聊地嗯了一声。“相国大人的夫人几年前病了,走了,剩下那几个不是和稀泥占位子的,就是年纪小还没娶亲的。今个儿没他们羊家的事儿,可真遗憾。”
外头的小公公听着李璠的话,再不敢应声了,只抱着手跟着车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