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羊烨的眼,笑得有些阴粲。“不管是物件,还是人,我都能保证替你办妥。”
映月沟渠(八)
王敦说这些话时,羊烨正伸了手握着那双银筷,意欲往前方的菜肴里夹,这会儿动作是生生顿住了。
羊烨并没有立刻将眼抬起来。“王大人说笑了吧。晚辈想要的东西,就是连陛下来降旨,都不一定能得的到,王大人竟觉得您自己能比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还神通广大吗?”
“王大人,如今朝臣们尊称您一句丞相大人,陛下也较为纵容您,可您自己心里应当也是知道的,这丞相之位空缺到今日,陛下分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将您扶上那个位置,却始终迟迟未见圣意,这呼风唤雨的本事,您竟是已经有了吗?”
他勾了勾唇,叹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倒也并非是晚辈自大,只是我们泰山羊氏的郎主可是承了圣旨、正儿八经配了绶带的相国大人。我虽也与你们王家有星星点点的关联,但都要出五服了……”
“你又怎知我不知道你早就觊觎我们王家刚嫁过来没多少日子的大夫人已久呢?”
王敦听着他的话,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倒也并没有生气,应答得气定神闲。
琅琊王氏的祖上确实曾与泰山羊氏通过姻亲,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那点子血缘若是真被滴进水碗里面,肯定已经什么都验不出来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为了这个丞相的位置真是费劲了心思。王家的儿郎自打出生起便个个儿肩负盛名,当年他在一众兄弟们之中其实并不是最出彩的那个。
但他是个最善于揣摩人心和察言观色的。他靠着温和有礼的模样,一点点在朝堂之中站稳了脚跟,在一众世家朝臣们眼里的的确确是个老实本分的纯良忠臣,是个虽背靠大树却不愿意就此倚靠乘凉的正直人,就连武帝都愿意让他作他最宠爱的公主的驸马爷,这么多年自己的仕途走得是坦荡也稳定。
可也就是这份多年以来的细微谨慎,他的不断揣摩与观人眼色,却依然只是一个大鸿胪卿,哪怕他jsg如今在永安殿里,已经是能与泰山羊氏的郎主羊玄之一左一右地立在朝臣的最前方了,即便他已经是所有朝臣们公认的丞相了,自己却也实打实地没能接到这道圣旨。
他这样的身份被架在半空了许多时候,从原先的泰然自若与云淡风轻,逐渐开始对于如今陛下有些不满。若说只是一月二月批不下来这圣旨,他还能理解为是陛下太忙了,忙忘了,亦或是陛下身子不好,在寝宫里头养身子,没空批旨意。
可这已经过去近三年的时间了……
王敦自过往这些粗糙的回忆里回了神,看着对面发着愣的羊烨,爽朗着笑,指尖轻轻叩着檀木桌面。“羊大人意下如何?我这份条件给的可是足够有诚意的。”
其实原先王敦说这话,也只是想赌上一把。方才他将净乌派出去探消息,听见净乌回禀,说这羊家三房的小郎君压根儿就没管门房侍卫的阻拦,直冲冲地绕了垂花门去见这周家的女郎,他还的确是有些被惊骇到。
毕竟这个羊烨他先前在朝堂之上见过,是个显得有些瘦弱的清润文生的模样,看着就是个正人君子,没成想竟和自己一样,是个为了心里想要的能不顾一切变成疯子的人。
羊烨眨了眼,好半晌才察觉到自己伸在外面的胳膊已经酸麻发胀,隐咬着牙才收回了手。“王大人这话说得,晚辈倒是听不明白了。绵绵是晚辈的表妹,我……”
“你究竟是将人当作你的表妹,还是当作你的夫人,这事儿也是无需我替你挑明了说的吧?”
王敦笑着后仰。“羊大人啊,我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你这样的,就是面上装得再过镇定也没得用。眼睛骗不了人,这心里面揣的是什么货色,多说两句都会暴露。”
羊烨被他这话唬得发愣,而就是这样一瞬间的愣神,让王敦彻底将心里的猜疑坐实,心里虽诧异,但再度开口时,那说话的底气却更足了。“羊大人,我这报酬给的丰盛,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他啜了一口酒,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郎君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轻哼着笑道:“不日之后,世家们会向南迁移,渡江去建康城。王家会护着琅琊王,我需要你,羊大人,代替羊家作出决断,支持南渡。”
这话对于羊烨来说,无疑是和听天书一样难以办到的事。他抿着唇面上泛着难,“若只是我一人,同意了也就罢了。羊家除了我们三房,到底还有其它两房的郎君,也都是朝堂官员,无论是年纪亦或是在朝堂之上立足的时间,那都比我久许多,还有我那相国大人的郎主……”
“羊大人思虑的太多了。”
王敦听着他的话,心里念着果然是个只上朝了几日的小子,笑叹着摇头。“王敦只需要羊大人一句话,同意,或是不同意,这取决于羊大人自己。至于这其他的——”
他目光骤然凝聚在羊烨的眉心,逼仄着羊烨的目光,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地四处闪躲。“自然有我王敦来替你摆平。”
羊烨原先没怎么吃过酒,也不知自己的酒量如何,原本在这趟王敦为他特意摆的席面上多饮了几口,头脑原本还有些昏胀,这会儿后脊背瞬间一凉,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摆平?如何摆平?
他的目光之中带着惊骇。“我听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王敦被反复推拉着问了好几轮,却依然不恼。“如今陛下身子欠安,你我都知道陛下的时日已无多。太子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如何守得了这偌大江山的稳固?如今的情形无外乎二种:要么,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另择一位能人将士把控着这傀儡皇帝;要么,便是辅佐如今最得百姓声望的琅琊王,他是个清明正直的人,若是扶他上位,至少这天下依然是姓司马,也不算越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