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古井无波的眼里,对视不过片刻,原先那种压抑窒息的感觉却又往面上涌了上来。
阿满只得侧目,望着羊烨身旁的地面。“郎君,您……不生阿满的气了吧?”
这话问出来,其实阿满自己心里也没底。可她是个实心眼的,就算是今日为了这句话再度得罪了自己的主子,至少自己一颗心能踏实下来。
毕竟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能享福的命,能安生活着也就是了。
羊烨倒是没想到她的回答能这样朴实,面上难得出现了诧异的神色,虽是转瞬即逝,也还是被阿满瞧见了。
他的目光倏地变冷。“你不是她。她惊慌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阿满被他甩在地上,砸在门槛边。手肘的皮肤擦破了些,火辣辣的疼,她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似的,只一味苍着脸大口喘息,汲取着清晖堂外头没那么压抑的凉气。
头顶上方,凉薄的声音再度响起。“愣着做什么,夫人醒了,还不随我去探望?耽搁了这么久,她怕是要等急了吧。”
阿满趴在地上发愣。夫人?哪里来的夫人?她的主子不是连个定亲的人都没有过吗?
但她不敢出言质问。她嗳了声,忍着身上的痛意,又是拍了拍身上的衣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她记得主子不喜欢将衣裳穿得皱巴巴的人。
二人相继无言,乘着牛车,自洛阳城的东南角往中心走。
王家府邸前,上面悬着的匾额宽大恢宏,门前的阀阅廊柱雕得陈旧。
羊烨坐在车里,伸手撩着细竹帘,平静地看着阀阅上雕刻着的功绩。
“到了。”
阿满有些迷茫。到了?主子心心念念的夫人在王家?
羊烨兀自下了牛车,直直往王家大门前步过去。阿满眼瞧着他将一直以来挂在腰间的,宝贝的不行的玉佩摘了下来,递交给守门的侍从。
“劳烦小郎君,听闻贵府大夫人病了好几日,这会儿终于是醒了,我是她表兄,特意来瞧瞧她。”
她心一颤,终于意识到,这是个阴晴不定的怪主,还是个喜欢一个有夫之妇的怪主。
门前的侍从将外面候着的人报来未安轩时,她正哀怨地捧着碗清粥,在卫漪紧紧盯着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往嘴里灌。
韵文手里的碗险些没端住。“当真是泰山羊氏那位?”
守门的侍卫恭敬地立在屏风后头,迭着手垂着头。“错不了的,那位给奴婢递过来的玉牌上刻的是四中郎将的字样,如今的洛阳城里,谁人不知四中郎将替周参军出头的事儿……”
“住口!乱嚼舌根是要掉脑袋的,朝堂之事也是你们能随意妄论的?”
卫漪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虽说下人们平日里唠闲话家常,少不了谈及如今世家大族、朝堂轶事,但大多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在分明有客人候在外头时还来主人家跟前明目张胆地说的。
她是有意阻拦着,那院落外面却是远远地传来一声笑。
“这是正儿八经的真事儿,各家都在说,为何王家说不得?况且他也并未说错什么,在下行得正坐得直,周参军是在下的舅公,理应多帮一些。”
羊烨阔着步子,声音飞快地往未安轩的方向传过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那垂着脑袋扎了双髻的阿满,和他们身后一路小跑着喘着气儿的守门侍从。
“身子恢jsg复得还算不错,这些事儿已经是传到表妹的耳中了。只是羊烨实在是惭愧,事出紧急,没能提前与表妹说一声,还望表妹多担待吶。”
映月沟渠(七)
那道声响堪堪停在内室门外的游廊中,安稳地落下尾音。王家守门的侍从平日里除了看着府邸大门,也不常跑动,这会儿只能喘着粗气,好半晌才总算是跟上来。“叨扰大人,可这是内宅后院了,外男入不得,您还是快些随奴婢在外面候着吧。”
羊烨今日来王家,穿得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飘逸潇洒,又因着他幼时身子骨弱缠绵病榻,见着日光的时候不多,整个人清瘦白皙。如今在永安殿里头得了个一官半职,单单是这样看,倒还的确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
他扭过头,眼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迷茫,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我忘了,这儿不是周家,是我唐突了。”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那门房侍从替他在前面带路。
那侍从有些迷茫了。不让外人踏入内宅后院是他当差的职责,可这将贵客带到哪间院落屋子的前厅里候着,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羊烨的胳膊伸得有些酸。隐着锋芒的眼神扫过那不知所措的人身上,他皱起眉:“在下才自泰山郡南下到了洛阳城还未满一月,不知这样的待客之道,是单单王家有,还是居于洛阳城的众多世家们都有的?”
韵文坐在床榻上,耳里听着外头这样的话,一张脸倏地苍白了起来。卫漪同曹淑对视一眼,起身坐在韵文的床榻旁,安抚地拉过她的手,想着多说说话能缓解她这会儿的不安。“这孩子还是有心了,你才醒了没多会儿便能这样着急地赶过来……”
“母亲,他从来没来过汝南,我只在先前去泰山郡时候见过他一面。”
卫漪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正握着的那双手逐渐冰凉,心里惊了一下。“那他为何会这样说?”
韵文咬着下唇摇头,紧张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颗心里慌得眼泪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羊烨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可由着梦境里的那一出,韵文心里面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