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文捏着手里那有她一拳大的茶盏,心里有些讶异。原来洛阳城的茶盏的模子都这般大的吗?
听栎见她稳稳当当跪了下来,同卫夫人对了个眼神,便开始慢悠悠地往她手中的茶盏里斟茶。
“入了王家的门槛,便要冠以夫姓,亦要添入王家的宗祠族谱中。你既成了王家人,便是需要遵守王家的规矩,其首要准则,便是做事不得有误时辰。”
“初来乍到,未能按时辰时定省,已然重重违逆了规矩,虽是无知者无罪,我可以不罚你,可让这些夫人们白白等了好多时候,这是我包庇不了你的。便让你在这长戚阁里头跪上两个时辰,以作警示,你可服?”
指尖传来些茶水的烫意,她却和一点儿都没觉着似的。“谨听主母吩咐……”
“大夫人,知道您是个菩萨心肠,这般关照施恩于她,您也不睁开眼瞧瞧,人家是不是真的有好好接着您的恩吶!”襄城公主笑着哎呦了一声,“这新妇过门,洞房之后,哪有不劳累的,怎得也没瞧见几个人同她一样散漫的?她呀,底气硬得很吶!”
韵文微微抬了些眼,看着自己跟前的卫夫人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微微抬了些手,让听栎不再继续往里头斟茶。她自韵文手中将茶盏接过去,啜饮了一口,复又往身旁的金丝木几案上轻轻搁下。
“二夫人,您来了王家多少年了?”
襄城公主一愣,精致好看的脸蛋上浮着些怪异。“约莫六七年了。”
“是呀,都六七年了,吃了王家这般多的饭食荤腥,却还和新婚的女郎似的。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用不着操劳这家中大小事宜,日日年年恩爱如初日。”
并不去瞧襄城公主眼里面那些不可置信与怒恨,继而呛着她的话。“还有,二夫人可得好好寻个像样点的郎中来瞧眼睛了,jsg若是连一个人儿这双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都分辨不清楚,真真是这一双浑浊的眼的罪过。以及——”
她含着笑顿首。“大夫人可是昨个儿才过的门。”
一旁坐着的那些各房的夫人们听了这话,齐齐地往襄城公主的面上瞧,果然是一片阴沉的脸色。她们也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身,许多都是听着这样类似明枪暗箭的话生养长大的,也都听得明白卫夫人这话里的意思,十分默契地当着这台戏码的背景。
说得好听些,是人家依然是那清高孤傲的世祖皇帝的公主,甭管王家出了什么事儿,都能第一时间将自己择出去,落不得一身腥,说得难听一些,便是王家这么多年,原是养了个根本养不熟的白眼狼。
襄城公主有些发愣。“卫漪,你发昏了?”
她那一贯维持得姣好的表情假面头一回在众人面前微微龟裂开,贸然起身随意地摆了个退礼,便直直带着侍女朝着长戚阁外头去了。长戚阁用的是石砖铺的地,韵文双膝跪得有些寒凉,微微打了个颤。她小心抬眼,对上卫漪那双有些无可奈何的眼,看她似乎是暗叹了一声,没一会儿听栎便带着一个薄薄的软蒲团过来,塞到她的膝下。
那坐在扶椅上的众人反观她只忙着照顾那新妇儿媳,却一点儿都没想去管襄城公主的事儿,心里面大抵都猜到了些什么,一个二个地于是都慢慢起身,接连退出了屋子,没一会儿便走了个干净。
有了汝南周氏和安邑卫氏的撑腰,加上如今大房大郎君的官差也基本落定了,瞧着这趋势,大房应当是想要翻身起来。可无论如何,论显贵,还是二房更占些上风,一个是先帝公主,一个是当朝重臣。大晋向来不是个能安定太久的世道,若是这个世道再次动荡起来,瞧着现在还是姐姐妹妹的唤着,到时候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管以后的日子怎么样。
风头会变,但今时有一方安逸太平与富贵在身是变不了的,保全当下的自己一房能安稳度日才是重中之重,于是大多人也没多想,全都赶着襄城公主的脚印追过去了。
不过这离席的人里面,也不只有这些心里面盘算得紧实的人。三房夫人曹淑跟着那一众夫人们往外头踏出门槛去之前,暗暗往韵文身上瞧了一眼,才一出屋子便急着步子,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头去。她一脸着急样儿,却瞧见自己夫郎还在拽着那人紧密地说着话,也顾不得如何叨扰了,直直地捞着裙袂坐在了二人边上。
可她还未开口说话,那边籍之便已经站了起来了。“三嫂来的这般匆忙,是不是长戚阁那边出了什么事?”
曹淑替自己斟了盏茶往喉咙里灌:“我来就是同你说这件事儿的。大夫人她……”
瞧着是深得主母的欢喜吶,连单单一个罚跪都给她塞了蒲团的。
只不过这后半句话被生生地堵在了喉中。她看着风一样往外头冲的少年郎君,笑着同王导对视一眼,挪了身子坐到他的对面,与他继续完成着面前的棋局。“大房还真是玄妙,每一对儿都像得出奇,也都是个听话听不完整的急性子。”
迭心交映(一)
颂启起先只是安安静静候在三房屋子外头,等着自家哥儿谈好要事出来,那眼前的门扇却突然被撞开,满脸焦急地往外头冲。他有些茫然,然依旧是默不作声地继续跟上他的步子。
籍之的语气并不是很好。“你可有听见长戚阁的事儿?”
他亦是摇摇头,一如既往的满脸严肃。“奴婢只本分守在外头,并未听到有人来报信。”
“榆木脑袋。无人来报信,你不会派个人去问一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