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文听着这话,烦躁地皱着眉,在心里面啧了一声。她偏过头去问身旁候着的听栎,“这疯子是哪房人家的?”
听栎僵着一张脸,强忍着心里面发笑的冲动,轻声在她身后道:“是五房的夫人,中山刘氏的出身,祖上和前朝皇亲贵胄搭着些,来了有二年了,屋子里一个都没得。那立在最前头最先开口的,是二房的夫人襄城公主。”
她听罢,点了点头。就是这王家不分房人口再多,能入了这道门槛的,背后果然也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襄城公主听了刘氏的话,轻皱了眉替她掰正着话。“什么来不来等不等的,妹妹忘了,那是先帝爷发的话下的旨意,咱们怎能违逆圣旨?”
刘氏依旧觉得不平,只是整个人的气焰还是消了大半。“圣旨怎么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二夫人您当年不也是听了圣旨的?她一个小门世家女,如何能与您相比……”
韵文冷眼瞧着这门槛后面的一切,觉得这分房众多的大户人家深宅大院真是有意思,才这么一会儿,那一群人就像为她演了好一出精彩的戏本子,难听的话用好听的法子说,分明心里火气大的不行却还要一口一个阿姊妹妹的,真是难为她们。
这场甚是滑稽的闹剧,她们还没演够,可她实在是看够了。端着手往那门槛靠近了些,她笑得一脸无害:“给几位打小便没见过的阿姊问安。韵文今个儿原本是该辰时定省的,没成想待到了午时,是韵文大大的罪过。不知婆母在何处,儿媳需请罪去,还望阿姊们让一条窄路,妹妹好方便过去。”
她挺着背不卑不亢,任由午间的风贯着她的发,听着这一方沉默。听栎自她身后望了一眼,随着云翠与寻芳二人一道并齐在她身后站着,心里面似有小漩涡搅动。
按照惯例,往往新妇进门时要被夫家各房夫人与自己个儿的婆母苛责去领罚,不是这儿坏了规矩便是那儿跌了步子,总归是能抓得到错处。那些新妇也总是垂着脑袋乖顺,说要罚自己便吞着气儿去受罚了。犹记得当年她随着卫夫人入了王家门时,对于那些个俗人的讽刺一概不理,哪怕是在背后被戳着脊梁骨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她们出自安邑卫氏,没人敢真的指着她们的鼻子当着她们的面儿来讥讽。
只可惜后来大房接了族氏宗卷,她家夫人也拿到了库房对牌钥匙,本以为日子能愈发过得风生水起,等来的却是家主要往南下去淮南的旨意。临行前说要让大郎君多习一些本事,于是又多带上了个人儿,乃至连着好些年,她们长戚阁之中只剩一个文文弱弱的有一手好字的二郎君,在如今这个以武为尊的世道里,原先的那些个底气也不得不开始卸了底。其他几房夫人们风向观得极快,才没几个时辰便一个个儿地都上赶着来瞧大房的笑话了,这些年也都顺走了许多她们大房里头的东西,她们这些作下人的根本都拦不住,厅堂里也逐渐空旷得不太像样。
而如今眼下,在这个刚刚才履行完那打小便身负着先帝爷皇命婚约的人儿身上,听栎瞧见了与她家夫人当年如出一辙的清傲与原则。
她有些慨然地欲要落泪。果然这都是命数啊,她们大房就没有本本分分跟了这世道风向的人儿,如今这明目张胆着拒绝那些人家的羞辱,真是实实在在给大房争了一口气。
那堆贵妇人们心里面皆是升起了愠火,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个儿的都也不敢说出口摆上面,便只好默不作声地分别往两边退开,倒是给韵文留出好宽敞一条路来。
韵文抬头往最后面立着的清冷人儿那边望了一眼,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听栎不知什么时候自她身后挤着人堆溜了进去,此刻稳稳地端着一榀茶具。
她站定住步子,神色认真地给面前的人儿行了那教仪嬷嬷先前叫她的官礼,身子正蹲了一半时候,手肘却被卫夫人轻轻抬住。“外面风大,你到正厅屋子里去跪。”
于是那乌泱泱一众人白白地在这庭院中吹了许多的凉风,一场笑话都没瞧上,便又要回到那仄窘的屋子里,心情自然都不太好。“卫大夫人,你这婆母当的可实在是够窝囊的,今日不给她立规矩,明日指不定她怎么攀到你头上来撒泼呢。我瞧着这庭院里头就挺不错的,风大透气儿,跪上个时辰,看看这周家的以后还会不会不记得晨定的时辰……”
“看来五房里头的莺莺燕燕,五夫人当是都处理妥当了,竟还能有这份心思来管我们大房的事儿。”
卫夫人应声停下了步子,连头都不愿意转过来一下,依旧声音淡漠。“听说五弟如今都管钿央姑娘叫钿夫人了,想是五弟要抬了人家姑娘作滕妻。这可是个顶好的喜事儿,那样五夫人平日里可就有伴儿说话了,也不用整日往二房跑了不是?等你们细细定下了日子,到时候差人送些礼过来,我一个管着库房钥匙的主母也不好这般失礼数。”
韵文微微垂着脑袋,立在卫夫人的斜后方,悄悄眨了两下眼。这好一番话里头,是一点儿带假面伪装的意思都没有,光是听听便能知道那刘氏此刻的面色一定很不好。她悄悄往另一侧偏过些头,入眼的是那忍着笑意,双肩微微颤抖的寻芳与云翠,好险才憋住不笑出声来。
“还愣着做什么?进去,替我端茶。”
回过身,才发觉卫夫人已经同她拉开一些距离了,于是忙不迭地在她身后应了声,遂跟着她入了长戚阁的正厅。待到卫夫人缓缓在主位上面坐下,又是等到一种贵妇人们重新在两侧的雕花扶手檀椅上面坐下,才从听栎手中端着的木托中拿过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