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嵩抖着胡子,将韵文今个儿这身打扮细细瞧了一遍。“你知道的,我向来不爱说些虚头巴脑的话,今日你出嫁,入了夫家,当仔细听那边的规矩,要好好同婆母妯娌相处,切莫做出争风吃醋、小肚鸡肠之事,我们汝南周氏家风森严,可丢不起这个脸来。”
韵文微微下蹲,应了声是,听身旁的少年郎亦是笑着开口作保。“岳丈大人多虑,当时在下表露心意之时便对天发过誓言的,我王文伯这一辈子只会有韵文一个人儿,绝不另行二妻纳妾。”
却看周嵩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哼哼着瞪了他一眼。“呵,我谅你也不敢!”
厅堂中的一众人皆笑出了声,好一会儿才终于停歇下来。那坐在主位上的另一位才终于缓缓起了身,将手腕上那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退了下来,拉过韵文的手替她戴上。
“自古做主母的都得留一只平日里最心爱的镯子,在女郎出嫁时为她戴上,一直一直传下去。你要记得,守好这枚镯子,世间再寻不到第二只一样的了。”
韵文听着羊清月这话,眼眶一瞬间又酸涩了。“女儿谨记母亲叮咛。”
那庭院外头忽得传来一声响亮的高喊。“卯时二刻半,吉时到——”
她亦是含着泪点头,将头别过去瞧着地,一下又一下地抹着眼角的泪。“好了,你该走了。”
韵文在扇面后面将将要哭成一个泪人儿,同身旁的少年郎一道行了礼,终于缓缓转过身去,往外面迈。
大红的缎花绣球自地上抬了起来,摇摇地坠在那着了白色喜服的二人之间。她告诉自己,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哭,将面上一幅喜妆哭花了可就丑了。
“绵绵!”
羊清月坐在那雕花扶椅上,整个人往前探,欲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周嵩拦住身子。她同那合扇一道转过身来,不敢去看她的眼,只见着她阿娘紧紧攥着扶椅的手。
过去了晌久,才终于听见她哽咽着道了一声。
“快去吧。”
红绡万丈(五)
那一身雪白嫁衣的姑娘终于是含着泪,一步一步地往前厅门外迈。云翠同尔风一道将那大红的锦缎绣球收拾好,跟在各自主子身后,慢慢一道步出门槛。
周鸿远早就候在那门厅外头了。眼里分明满满地全是不舍,一张嘴还硬顶着:“好像都没能背你几回,你就要嫁人了。”
韵文破了涕,走到他身边,暗中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少来给我催泪,不知道我今个儿掉不得眼泪吗!”
“哟哟,那这眼角的便是东海水珠了。”
他虽嘴上依旧是这样开着那嬉闹的玩笑话,却也没忍住有些哽咽。弯下背来,他冲她扬了扬下颌。“上来,阿兄背你。”
籍之被尔风慢悠悠扶着往外头走,边走眼神还便往回黏留。这目光实在是存在感太过强烈,周鸿远是一回头便能瞧见。“去去,你上你自己个儿的高头骏马去,我妹妹以后可就不常能见着了,你倒是天天见她,妒忌死我了!”
韵文在他背上,吓得连忙伸了只手去捂周鸿远的嘴。“今个儿不准说那个不吉利的字!你见不得我好是不!”
那立在较远处庭院中的籍之听jsg着这话,跟着开怀地笑了。“瞻绎,如何啊,你亲妹妹如今可是向着我吶!”
周韵文没好气地背着她跺了下脚,又躬着身子颠了颠。“到时候你若是被王家欺负哭了,可别来寻你阿兄帮忙!”
喜轿轻轻下压,少女端着面前的合扇,钻进那被寻芳早早撩起来的珠帘后面,看着面前的布帘厚重地垂下最后一个角。
“吉时到——新娘子出嫁咯——奏乐——”
耳畔顿时响起无数嘈杂的丝竹管弦声,将这一方天色也愈发吵亮了些。韵文坐在那小小一方颠的不行的喜轿中,好生扶着轿子里的木檐才不至于从轿子正前面掉出去。
方才她一手攥着合扇,一手勾着自己阿兄的脖颈,被他背着往外头走时,单单是用自己的余光便瞧见了外面候着的那许多凑热闹的百姓。她本就是个不爱往人堆里扎的人儿,平日里最厌烦扎眼的事儿,如今心里真是又羞又恼又慌。
她原先想着,不就是嫁个人,寻常汝南城里面也常有出嫁的人家呀,这应当没什么稀奇的,好端端地放着睡觉的时辰来瞧她这一脸的臊,不若将这些人不睡的时辰全都让老天送给自己,她好仔仔细细睡个饱。
“这便是周家同王家的姻亲仪仗了吧,真是太气派了,果然是世家大族的婚事!”
“可不,听说用得是郡主的仪仗,前些日子你瞧见没有,那宫里都来了牛车的,这可是至关要紧的大事儿!你瞧瞧这前头后头统共加起来的八抬大轿,最前头三十二个奏乐的,最后头跟着的那十几二十几抬的箱笼车,阔绰,世家贵女们的亲旨赐婚真是太壮观了!”
“这便是那话本子里说的,十里红妆吧……若是我出嫁时候也能这样,不,不必十里,三里便够了,那我也能高兴一辈子,真是风光!”
韵文坐在那喜轿中,被迫听了一整路的闲言碎语,全都是顶好的祝福与艳羡,心里终于漾了些蜜出来。
然她才堪堪沉浸到这一方新鲜强烈的欢喜之中时,自己那许久都未有进食的肚子忽得叫了起来。
她复又用合扇挡着面孔,小心掀起喜轿侧面珠帘的一个角。“寻芳,有吃的没有?你家女郎的婚仗要成里外一同吹乐奏唱了!”
寻芳将双手迭在腹前,微微侧了些身子,脚步依然是跟着喜轿慢慢往前走的频率。“没有的,女郎,大婚当日新娘子是不能吃东西的!您若是真的饿狠了,一会儿出了城上马车前,我去替您在水囊里面灌些水,您只能将就着垫一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