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仪嬷嬷跺着胖而碎的步子冲了过来,没两下便将她扶正了身子架着站立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替她细细地套好了白色的婚服。
她笑着一脸的褶,仔细将她胸前那层迭的衣领抚平着打理好:“衣身平则一生平,女郎您记着,在进王家大门前,可切莫让衣领皱起来。”
韵文撑着精气神儿点着头。这些流程她在前些日子已经是经历过一回了,如今也未觉着不适应。
面前的嬷嬷满意着点头,复又往她身上扫视了一周,才终于道:“那老身先出去唤贵府主母过来,女郎抓紧着些上妆,之后还要梳头戴冠呢。”
她撑着眼冲嬷嬷笑着点着头,见她终于是拐着闲听阁的游廊走远了,才得以吐了一大口气,瘫坐在妆台前,身子直直地往扶椅后面倒,再分不出一丝一毫的精力去管云翠与寻芳在自己面上捣鼓些什么了。
然门前忽得响起一阵轻快的步子,她努力撑开眼,是思莹提着层迭的裙袂扒在她内室的门口往里瞧,一副惊叹的神色。“外头那些人和疯了一样想往里冲,我觉着不对劲,让落珠同彤华一道去取了些早早备好的诗词对仗出来,眼下在作着骈句诗文呢,估摸着能耗上些时候。”
“原没想过我们绵绵当了新娘子上了妆能这般明媚动人,今个儿一见,我真是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横刀夺那王家郎君的心爱,再替你建一座金子打的屋子,给你藏进去,只有我一人能瞧见你的容颜!”
韵文被她这番话笑得逐渐清醒过来。“可惜我们连琢了,这辈子你怕是没机会了。”
她自那妆台上用指腹沾了些朱砂口脂,对着擦得清晰明亮的铜镜,一点一点往唇上点着,再将身子往后退了些距离,那铜镜中便是一张她自己看了都有些呆愣的容颜。
“我竟能有这般好看吗!”
思莹刚想捧腹去笑她这句话,忽得瞧见落珠飞着步子往自己方向奔了过来,看她急得通红着一张脸,额上满是汗珠。
“女郎安,周女郎安。”
她朝着思莹的方向靠过去,握着拳奋力跺着脚,“不成,怕是要挡不住。那些人就和生生把砚台徽墨吞进肚子里似的,一句句的诗文往外冒。周家郎君方才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得亏谢家女郎还在强撑着,一帮郎君们也不敢真的对一个女郎动什么手脚,尚能支撑片刻,可咱们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落珠深吸着喘了口气,又接着道:“新郎官儿作了首短骈诗,他一说完,跟着一大伙儿人都笑了。婢子听不明白,方想溜着进来报信,却还是被他们眼尖地瞧见了,叫我给周女郎原封不动崭新着带进来。”
韵文心神一动。“作了个什么出来?”
她思度了片刻,才清了嗓回忆着方才的内容。
“十步笙歌,百里香璋。珠帘映月,觥筹满堂。东方既白,西厢烛亮。露染玉面,怯为红妆。”
红绡万丈(四)
她这话才一说完,便听面前的几个人儿都是吃吃地捂着嘴笑了起来,亦是看见韵文眄着眼,一双脸颊愈发渐红。
落珠有些瞧不明白:“笑甚么吶,就婢子一人儿听不明白,跟个笑话似的立在这儿。快同婢子说说,是个什么乐子!”
云翠同寻芳一道替韵文打理着妆面发髻,将那宫里赏下来的珠翠玉头面的对簪分着挤进那梳地严密的发髻,忙得都没有功夫抬头了。
“想是你同你家女郎在学堂时候没得好好听夫子说课。催妆诗催妆诗,自是催促的意思呀。姑爷是说,今个这样每逢十步便要吹奏笙歌箜篌,每逢百里便有仔细用香熏过的玉璋以候佳人亲顾。可等了这许久,是等到喜轿上的珠帘都浸染透了月色,美酒宴席都该散得差不多了,夜色都要退尽了,咱们女郎的厢房内室里呀还细细亮着灯吶,怎么都不肯露面。”
她端着手里的檀木篦梳,看着那铜镜中的人儿,小心着留了最后一缕青丝,笑着接道:“那最后一句,便是说夜半的白露染于面,羞红的脸蛋儿化作红妆,说咱们新娘子是害羞地不敢出门吶!”
“净说些不着调的,越发口上没有遮拦了!”
韵文垂着眼眸,心里面羞得直想捶人,招呼着让她们都快快出去,该是梳礼的时候了。
没一会儿,羊清月便提着裙袂曳着步子踏进了内室门槛,看着那坐在妆台前精致得不像话的人儿,心里被酸涩堵着直想落泪。
“当初那跟在我身后的小小一个人儿,终于是要嫁人了。”
她看着这满屋堂的红段扎花,手上是自那妆台上的小匣子中拿起的一柄象牙梳,看着无处不在的剪影囍字,一双眼再次没能忍住涌上了泪花。“大大好事儿,真喜庆,我心里真是高兴。”
可她越是这般想着,心里却越觉着难过,满屋的大红抽走了她好多好多的心劲儿,累得有些喘不上气。她抹了把泪,悲着笑瞧着韵文那双同样含着泪的眼。“我哭便是了,你可不准哭。”
她笑着哽咽了声嗓。“不哭,绵绵不哭。”
她知道,自己阿娘向来是这样的,嘴上说着最严苛严厉的话语,实际一颗心比谁都柔软,旁人说的,旁人做的,她全都记着呢。记得久了,这颗心也就愈渐堵了,她不爱说话,也不爱倾诉,只自己一个人捧在心里面,喜悦也是自己,苦闷也是自己。
“阿娘。”她轻轻呜咽着,想将哭腔吞回去。“咱们汝南周氏,永远是绵绵可以倚靠的后盾,对吧。”
她看着面前的人儿身子一瞬间僵直了,借着灯盏的焰光,瞧见自己阿娘的面上是薄薄两道泪。“是的,是的。绵绵一辈子都是有周家这个后盾的。你阿耶要当官儿了,以后只要在王家受了气,尽管回来寻阿娘,阿娘会一直一直,在周家等着你,绝不让你重蹈我当年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