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现在都能感到自己的鼻端,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兰连溪叹道:“这个独孤曼,恐怕当真用什么手段,逃过了必死的刑罚。哪有灵力离体后,主人死去,还能自行成长的?”
那些“衣服”都很新鲜,裁缝被欲魔完全控制,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慈雪薇面色凝重起来,长夏见状,安慰道:“至少这一次,独孤曼势必同合欢宗决裂,我们把调查的情况如实告知合欢宗来人,只要合欢宗不想成为修真界的邪魔外道,就会倾力追杀独孤曼。”
“愿意离开八里村的女子都在这里了。对我们来说,眼下要紧的事,就是先护送她们,回到宗门。”
慈雪薇方才应声道:“嗯,师兄说得对。此事不急于一时。”
四名内门弟子领队回宗,排场自然不同。长夏排在队首,抬手放出一柄飞舟法器,溢彩流光,无比炫目,足以容纳数百人乘坐,他率先踏上舟身,步履轻盈,身姿挺拔,一派仙人风采,把宗门形象发挥到了极致。
典生铜现在可以自己走路,只是走三刻钟,就得歇上一刻,所以他时不时便找个东西倚着。
他半倚靠在自家的好大儿身上,问身旁的妇女:“你的丈夫很快就会被凡间官府抓走,你在八里村也无亲无故,真的不打算跟他们离开吗?”
憔悴的妇女闻言抓紧了手中的旧手帕。但她闭上眼,还是摇头道:“不了,我的亲骨肉就在这里,哪怕去了外面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妇女右臂上缠着一圈黑布。在过去,她甚至不可为自己夭折的孩儿戴丧。
典生铜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微微不忍:“她们已经被超度了,婴塔也完全毁坏,阴官引渡亡魂,她们会有一个干干净净的来生。”
不是一出生被视为不详,而是作为平凡家庭中真正的珍宝。
妇女听了这话,眼角竟然淌下一滴泪:“我知道…我只是,放不下。”
典生铜向身后看去,像妇女这般决心留在村中的女子,数量不少。
往前看,也有许多姑娘,换上了崭新的衣裳,背着行囊,要跟着仙人一道,去过截然不同的人生。
等姑娘们都登了飞舟,他和纪漆灰才一同上船。
长夏以法力催动飞舟,在御风屏障外,狂风猎猎如刀剑相逼,在飞舟之上,却是异常平稳,可以俯瞰山川,悠闲自得。
在满载一舟的嘈杂、惊呼声中,纪漆灰感慨道:“当年,三位道祖创立红尘合欢宗,立下规训约束弟子,一定没有想到,多年后,合欢秘术会被滥用于杀戮吧。”
合欢宗所行之道,原名为,红尘道。
妙欲合欢、阴阳合欢、无欲合欢,是三位道祖醉卧红尘时,各自领悟的和合之理。他们奉行随性洒脱,无拘无束,却又不超脱红尘之外的原则,游戏人生,做凡尘的过客。
典生铜道:“一念神魔,各道途都有些阴狠邪性的术法,真正的君子,难道就会肆意使用了么。各人的心中,都有一杆准称,端看是守心更重,还是欲念更重罢了。”
纪漆灰莞尔,答:“你说得对。”
吹着惬意的小风,俯看无际无涯的世界在脚下掠过,典生铜难得清醒地闲暇下来,心思难以避免得飞到了别处:
所谓的傀儡术,因为传人甚少,显得十分神秘。其实,最早不过是种娱乐技艺,流行于民间街头巷尾,演神魔故事,称为傀儡戏法。傀儡术的创立,就脱胎于傀儡戏。
悬丝傀儡,就是悬线操控的偶人,傀儡为傀师控制,辗转动作,如同真人;药发傀儡,亦称烟花傀儡,是一种烟花杂技,燃火药带动傀儡表演;杖头傀儡,用大大小小的木偶演戏剧…【1】
还有一种“肉傀儡”,即真人扮演傀儡,上台演出。纸傀、木偶,皆效法人形,而人,有肌肤骨肉,有思想神情,又何尝不是一种傀儡?【2】
人有一件“衣裳”,是不能随意脱的,那就是人的皮肤。但是傀儡,为了扮演戏剧,必须穿上各式各样的“衣裳”,否则,台下的观众可不会买账。
若将欲魔,看做提线。
裁缝,看做傀儡。
裁缝忙着制作“新衣”…真的只是他的疯魔之语吗?
…
到达瑶洲主城的那一日,城中淅沥沥下了一场温和的小雨,仿佛替他们多日的奔波劳苦洗尘接风。
同行千里,终须一别。法镜宗弟子与归向蓬莱的两人酒楼送别,进入主城内,他们就可以借城中传送阵,直接去往别洲地界,而无需翻越山海。
“若有事,随时传信联系。”长夏笑道,“连溪对那欲魔的研究如有进展,我也会及时通讯知会各位。”
挥别友人后,典生铜深吸一口气,终究感到有些紧张:“蓬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蓬莱境,位于贺洲境内,”纪漆灰迟疑片刻,道,“无需紧张,蓬莱…并非阶级分明之地。长老们都很,善解人意。”
典生铜对于蓬莱境的印象,还停留在怪脾气神医众多这一步,闻言心下更是一悬,连纪漆灰都有些迟疑,难道真如传闻一般不好相处。惴惴不安地揣着点心事,连过传送阵法时的头晕目眩都没怎么回过神,他便来到了贺洲主城,也是一派繁华景象,与瑶洲似乎别无二致。
出了传送站点,纪漆灰便站定不动了。
“嗯?”典生铜在心中小小地疑惑了一下,看到天边的影子,立刻释然。
青翠华美的羽翼,啼鸣悠扬婉转,三足的青鸟拖着长长尾羽,向他们低飞而来。青鸟显然认得纪漆灰,在他身旁盘旋起舞,久久,才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