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前来追杀的敌人异常强大,隔着老远,典生铜都被他身上的威压摄得喘不过气来。他不管不顾地奔向护宗大阵,不敢去想这样的高手追上来,是不是意味着师尊和大师姐都已经失手,但远远地一道灵力袭来,他的双手立刻软软垂下,跪倒在地,手脚筋脉都被挑断了。
那个敌人肯定用术法遮盖了自己的气息,全身的黑衣也遮掩了他的形貌。但在他用锐器剜掉典生铜的眼睛时,典生铜生前最后一次极力睁大眼,把他的身形牢牢刻在了脑海中。
好痛。
血流下的声音,从滴答、滴答,变为啪嗒、啪嗒。所幸那晚的月光分外明亮,照亮了整座炼狱般的山头。
天上的月亮,忽然开始一分二、二分四…
典生铜以为是自己临死前出现了幻觉,可挂满天空的明月,忽然一同光芒大炽,而在那高高的天宇中间,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和一头通体雪白的异兽影子。
灵封真人挥刀斩下,只一剎,千山月明!
净砚台门主和宗门灵兽,一同化作了流光,毫不犹豫地砸向大地,瞬间在黑衣人中间清出一片空域!
典生铜的视线完全黑下去。鲜血从空空的眼窝中流淌,成了一串断线的泪珠子。
可还没有完。
一个木制的长条状物体,触感冰冰凉凉,从高处落下,砸在了他动弹不得的身体上。
典生铜立刻明白了自己头顶滴血的物体是什么。
大师姐是极有天赋的年轻剑修,有一次游历险境,斩杀凶兽,失去一条手臂。
虽说单臂也能握剑,终究于生活上不方便,师父四处奔走寻找生肌灵药,在有结果之前,典生铜造了一条木制傀儡臂,送给大师姐,可以运转灵活如同原身。
后来,师姐用习惯了,也不再执着于真正的手臂。
现在,这条典生铜亲手制造的傀儡臂,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身体上的痛楚,都已经不再算什么。
典生铜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杀”字。
“高高在上的天道,若你不想我落入贼人手中,因果灾祸无法挽回,就让我灰飞烟灭吧。骨与血,都不要剩下!”
他自爆了内府。
之后的三百年,枉死城中晨昏不辨,他一合上双眼,就会想起那个血色的夜晚。
“妙欲合欢…好,很好!”典生铜咬牙切齿,“这可真是诛心啊!”
在这个以他的亲身经历构筑的幻境中,如果他忍不住暴起,将血洗师门的凶手尽数斩杀,那么就与既定的事实相悖,幻境中的经历切实成为虚假的,他再也走不出这盘迷局;
只有无动于衷地等待屠杀完成,记忆中发生的一切与幻境中景象重合,才能成为虚假世界中唯一的真实,如此一来,幻境自破。
但是,人心又不是木石,当一人毕生所求的欲望在面前显现,谁又能真正视若不见?
典生铜心想:“三百年前,我修为低微,只能倒在血泊中,想象着孽海门贼人在师门犯下的暴行;三百年过去了,我成为鬼仙,却还是只能被困于他人股掌之间,静候惨剧在幻境中重演吗?”
“不可能。”
“纵然是幻境,纵然是虚假的映像…”
“我也好想回家啊。”
他现在使用的这具傀儡身,修为还不如身死前的原身,但,这身体本就是一只傀儡。他远在千八百年后的本体,可还通过血脉,和傀儡身保有着一部分联系!
幻境虽然精巧,但他奋力修行,可就是为了凭修为压制敌手!要是仙神也需要同普通修士一般老老实实破阵,那成仙有个什么盼头。
当然,本体和傀儡身,尚难以违反时间顺序的因果进行互动,这就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
典生铜凝神内视,在神识之中,回忆出一本无数纤细丝线织造的书籍。
“因果笔用一次短一截,之后必须省着点用了。连这一万条因果线炼制的伪因果书,也用不了几次。”典生铜迅速写下文字,“万世因果书,前世我找寻百年,都难觅踪迹,你到底以何种方式现世呢?”
伪因果短暂地成立了。
于是,在天道发现并湮灭这条伪因果之前,枉死城中,黑衣的鬼仙睁开了双眼。
猫儿般的异色瞳中闪过青焰的影子,鬼仙启唇轻声道:“破。”
幻境瞬间开始倒塌破碎,数里外,一个窈窕身影猛地喷出一大口反噬的鲜血!
在熟悉的景象彻底消散之前,他找到前世未能得见的同门剩余的尸身,在净砚台山门前,长跪叩首。
“师尊、师兄师姐、木麒麟前辈,请放心,弟子一定会找出破局之法,孽海门,要杀;因果祸灾,我也要阻止,哪怕舍了我的性命。这一世,希望你们平平安安,无祸无灾,”
“…再也不要遇到我这个丧门星了。”
典生铜低声道,嗓音微微地颤抖着。
欲身
长发松松用一蛇形银簪高挽在脑后,鬓边几缕碎发不听话地跳脱出来,虚虚遮掩眉目。她没去管,懒懒地侧卧着,用右手去绕那些短短的发丝,面未敷粉,却自带一分娇艳的桃红,蛾眉如勾画,下唇为贝齿轻咬,显出些丹砂般的朱色。
她轻笑,连声音,也是酥酥地挠着人的耳朵,即使坏话也带上三分好声好气:“两位仙君好大的气性,妾身不过稍稍送些见面礼,竟直接拂了妾身的好意。唉,真是不解风情的男子。”
这人好生奇怪,斜倚在一株榕树的树枝上。柔媚酥软的声音落入树下女子的耳中,却使她好似耳边被小蛇的信子舔了一下,蓦地浑身一缩,壮着胆子道:“你、你在树上装神弄鬼什么?你是胡屠户私下养的那个外室吧,我们可都听仙君说了,你是个不务正道的邪修,是什么…合欢宗!你你你可不要打我们的主意,仙君可留下了一只傀儡守护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