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你小时候能吃,抱着你回你姥家,每次都跟扛了袋面一样,是有很多瞬间,我觉得因为你,生活变得更难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人生本来就是难的,无论如何,走下去就是了。”
好的家庭关系,是一个人身上永远不会磨灭的力量,赵明月最庆幸的一点,就是这个。
想去松花江边走走吗?
下午三点,是盛夏最热的时候。
一连开了几场关于内衣的义务讲座,许明月浑身酸痛,内心倒是无比充实,回忆起刚刚站在人群中拿着大喇叭疯狂输出的状态,她终于体会到了传销头子的成就感。为了奖励自己,她在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了根烤肠。
火候恰到好处,外焦里嫩,香味扑鼻,再撒上点辣椒面,是东北烤肠的上等境界。
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高亢而热情的叫声,“等会儿,小外甥女儿!”
一辆老头乐正以120迈的速度狂飙了过来,几秒钟后,停在了许明月面前。从车里跳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一米七几的个头,一条缝的小眼睛点缀了整张脸,花衬衫小卷毛,看似捕捉了流行的讯息,但高腰裤上那条锃亮的皮带完美暴露了五五分的身材。
“老舅这新车怎么样?”他歪着脖子,抖了抖西装外套,故作帅气地把车门一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开的是迈巴赫。
老舅的想象力简直突破天际啊。许明月只有这一个感觉,把老年人电动车改造成商务车的风格,效果就跟老舅穿西装一样别扭,而老舅穿西装,就跟要开着婴儿车去抢银行一样别扭。
准确说,老舅打算开着这辆老头乐驰骋商场,拳打蜜雪,脚踢瑞幸。
“听说你回东北了,有一单大生意,怎么样?”老舅踌躇满志,他是李秀丽的堂弟,从小被姥爷带大,奈何一直没正形,四十多岁了连个有社保的工作都没有。
“老舅,你是不是打算骗我的钱?”许明月十分无语,从小到大,老舅可没少干这种事,天天怂恿她去鸡架店的铁盒里偷姥爷的钱买零食。
“说什么呢?”老舅也不生气,“我想找你一起继承你姥爷的鸡架店,现在本地经济多火啊。”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顺走了烤肠,一口咬下去一半就没了。
还真没骗钱,把烤肠骗走了。许明月不禁仰天长叹,一个没社保的人,还骗另一个没社保的人。
“东北经济那是稳中发展,到处都是潜力啊。”老舅擦了擦嘴上的油,“鸡架店重新开张一个多月了,这几天你没事过去转转!”
提到鸡架店,许明月的心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家店是姥爷下岗以后开的,她是一直闻着烤鸡架的味道长大的,从幼儿园到高中,每天放学了,她都习惯去鸡架店先转一圈再跟姥爷一起回家。
去年,姥爷过世以后,许明月再也没敢去过店里了。
在北京的这一年,她总是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一醒来,又发现一切都不在了。
时间已近黄昏,太阳渐渐落山,像极了小时候的放学光景,许明月的心也沉了下来,她不喜欢落日,因为,再也没有姥爷牵着手陪她回家了。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打来了电话,是林黎。
她为什么会打给我?许明月有些抗拒,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听说你从vb离职了?”林黎貌似关切地问道,“我在香港找到了一款小众香水,味道很适合你,明天寄给你,怎么样?”
这种虚伪的职场社交,许明月非常不喜欢,她听得出来,送礼物不过是个幌子,林黎在打探自己的近况,猜测离职是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我回东北了,暂时不打算工作,想休息一段时间。”她坦率承认了现状,“别再戴着这种社交面具说话了,那天,我都听到了。”
一句话,对面沉默了。
这几年,许明月和林黎关系很好,是同校的学姐学妹,又是合作无间的上下级,即使知道职场没有友情,但许明月依旧觉得两个人是例外,她仰望林黎,努力成为林黎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被抛下了。
那天,加班的她趴在操作间的榻榻米上睡觉,无意听到了林黎和助手的对话。
“您真的不带明月姐?”助手认真问道。
“我不带她,自然有我的道理。”林黎叹了口气,“设计师一开始入行,凭借的是天赋跟热情。”
“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设计师会积累经验跟技巧,然后,进入一个停滞期。”
“她刚入行时,气势凶猛,可自从去年开始,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她在用技巧解决问题。”
许明月心头一沉,灵感枯竭的确是她正发生的问题,这对于设计师来说,太致命了。
“她是个完美的打工人,可最好的那个阶段过去了,我出去创业,需要更新鲜的血液用来燃烧。”
林黎没有说后面的话,但许明月很清楚,她觉得自己的成就到这里了。
几天后,林黎办了离职,离开了vb。
那天,站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高层,望着大堂里的觥筹交错,林黎的身影也在其中,她没有难过,只是认清了某些现实。
“你应该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找回最佳的创作状态。”林黎的话十分冰冷。
“你教我适应这个圈子,让我变成了一颗最完美的螺丝钉,现在和我说,你应该去做自己?”许明月心里冒出一股火,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再也设计不出那么鲜活的作品了,甚至,已经疲惫到不想再动笔了,这才是离开北京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