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丰珩好痛苦,痛苦激发了愤怒,他想杀死这些人。
可他做不到。终于,小小的少年不再言语,那刮向母亲脸蛋的刀也终于停了。
多疼阿,可昭清涟还在笑。
她将绝望扑进她怀中的少年抱紧,素手抚着他的背脊,以只有他能听到的轻弱音量,“阿迟,娘亲早就不想活了。死去,对我而言,在某种程度来说是一种解脱。”
“娘亲只是舍不得你。”
“阿迟,好好地活下去,再难都要。娘亲等着你血洗安槐皇城,为昭氏一门报仇雪恨。”
昭清涟比谁都明白,事态到了这般地步,唯有恨能激发孩子的求生意志。她也知道孩子会因此受很多很多的苦,但她还是想他活下来,能活久些就活久些。
“阿迟,阿迟,娘亲的乖宝。娘亲好后悔来到这里,若我们一家人一直呆在泷若,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若未来有机会,一定要接我和你外祖他们回泷若。”
“辛苦我们阿迟了。”
这是昭丰珩对母亲最后的记忆了,因为这话过后,他便被强行带走。而他昭氏一门用生命换来的生机是--
他被丢到了泷若和安槐边界的深山野林中,只给了一把匕首和两个老面馒头。
老天垂怜,他活着走出了老林,即使面容被毁,周身伤痕累累。等他有能力了,他干脆削骨换皮,整个换了模样。
陈夕苑没想到声名赫赫的丰珩公子身上竟背负了如此重的血海深仇,说心里没生出同情那是假的,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行残忍之事的安槐皇族,你若是想寻仇,你该绑的是安槐帝。”
“如事实你已道全,整个事件同我同泷若可以说毫无关联,不知丰珩公子绑我做甚?”
昭丰珩的恨意随着陈夕苑柔和的话音淡了去,等娇人儿说完,他已归于常。目光凝实,嘴角有温润笑意溢出,“安槐有圣子成霜,他曾为这天下卜过一卦。卦向显示,女帝将出,八方四海皆以其为尊。”
有些话,昭丰珩没说。
成霜在为他卜过这一挂后就仙逝了,成了圣坛死得最早的圣子。可明明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身强体健,从无病痛。如此,他很难不往成霜是强行窥探了天机遭了天罚的方向想。
“纵观诸国,明乐郡主你的成面最大。”
陈夕苑:“你想杀我取而代之?”
昭丰珩:“原是这样想的。这些年来,我观察诸国,权贵门阀其实都是一个路数。浅薄至极,无用至极,残忍至极。”
“如此这般,不如一道毁去,由我重置。你死了,天命崩盘,局势生变。t变局之中,谁为帝,全看本事。”
陈夕苑听完,轻轻笑出声来。
身处危急,面对着对她存了杀心的男人,她仍旧柔和淡定,“昭丰珩,即便我死了,你也成不了这天下之主。”
“我的死势必会激怒顾家三郎,凭他的本事,用不了多时,他就会知道这是你的手笔。”
“你是强,他不强吗?他若倾尽这一生只为狙杀你,你又能活到几时?”
昭丰珩:“你说得一点没错,再加上你这张漂亮的小脸,我改了主意。”
“你我成婚,你便不必死。”
“夫妻本为一体,他日你为帝,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在君临天下。”
陈夕苑:“昭丰珩,我已有心悦的郎君,此生除了他,我不会再嫁任何人。”
“顾绍卿?”
“是。”
“你倒是诚实?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不曾这么以为,亦怕死。但人这一生,总有些事情不能妥协。顾家三郎一腔赤忱待我,我怎能因惧死嫁与他人?”
少女柔弱,可她的目光却是坚韧的,她赤着脚坐在床榻旁,软被覆于身,极度旖旎暧昧的场景,却也没能淡化她的矜贵半分。
“昭丰珩,我虽身为女子,但不瞒你说我亦有争天下的野心。如此,我们便是对手。即是对手,该如何斗就如何斗,结果如何,我陈夕苑都能欣然受之。”
“只愿你勿用折辱女子惯用的下作手段,否则你同强迫你母亲的安槐帝有何分别?你又凭什么拿他的恶行伐之?”
明珠的光永远都是柔和的,但只要明珠未陨落,那光就永远不会熄。
有一瞬,昭丰珩被这柔光所惑,怔怔失语。
在这个当口,陈夕苑掀开了软被,当着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坦然穿鞋。
她用行动向昭丰珩昭告,“那限制女子的一切规矩在特定的情境是可以轻易被撇除的。这天下可以争,但势均力敌的对手,生死勿论,最基本的尊重要给。”
熟练的穿好了鞋,她站起,合手于腹前。宽袖因她的动作荡出了波纹,利落绝美。
“昭丰珩,你要如何处理本殿?”
昭丰珩,“有意思。”
一个今夏才及笄的小姑娘,面对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竟是无一丝惧怕。这就是未来四海八方之主的气度吗?
思绪跌宕,昭丰珩的嘴角缓缓扬起,“既是如此,那就请明乐郡主体味一番我幼年时期独自穿过野林的滋味吧。”
“这是我给你的一线生机。”
陈夕苑朝他笑笑,“那便多谢丰珩公子。若它日,丰珩公子落到本殿手中,本殿会还君一线生机。”
这一日的午后,陈夕苑被带到了灭魂岭深处,一如当年昭丰珩经历地那样,她只有一把匕首和两个老面馒头。在她独自被留下之前,昭丰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柔声对她说了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