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文听着这话,眼眶顿时有些发酸。“祖母,孙女真的只是……”
“祖母明白,祖母都明白。”
她笑着捏她的脸蛋儿。“你父亲那个死脑筋的,就知道罚人罚人,谁家规矩还能比我们更多不成?一点儿也不管你们这些孩子的身子,就准许你们犯错,他就一点儿错都没得?也就他是个爱钻牛角尖的骈文大虫,能混到个参军的官职,已经是够抬举他的了。这会儿听说这停了许久的上朝终于是要重新打开殿门了,但愿老天有眼,让他收一收这样不管不顾的脾性,可切莫在朝堂上乱说话。”
这般说着,他她便忽得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双被道观真人的净心经文洗礼了许久的眼里,难得出现了些微世俗。“老身这孙女婿看来是个满心满眼都是绵绵的好郎君吶。瞧瞧你这面色红润的,脸蛋儿也更滑了些。你瞧你眼下,想是没能好好歇着吧?”
“这事儿祖母也是过来人,祖母也得劝着你一些,这种事儿吧,多了也不好,太耗人精气神儿,你要多劝着那王家郎君,注意节制些啊!”
迭心交映(十)
“连祖母也要笑话孙女吗,原来是我本就该被瞧笑话,这会儿许是我还有些不知轻重了呢。”
在她才约莫有些记忆的孩童时期,祖母还是住在周府里面的。那会儿没有什么责罚啊规矩啊,她记着整个府邸之中都是暖洋洋的。周嵩是个较为古板的,她知道自己父亲为了小心翼翼地保全汝南周氏这一祖脉的名声,只好用各种规矩来约束着府里的人儿,上至她阿娘、她和她的阿兄,下至府邸之中的每一个下人。
可她并不怨他。回回打骂责罚过了,他便会带着伤药来寻她,也总是注意着打板子的下人控着些手下的力道,就连责罚下人也是一样的。
于是在汝南,乃至一整个大晋,对于汝南周氏的印象,除了那皇命婚约以外,便是周家虽规矩林立森严,但府邸之中鲜少有往外运出过盖了白布的死人。
大概是孩童时候的信赖丰满,就算是到了今时,韵文回回见着了祖母,也都想拉着手在她膝下撒娇。她歪着脑袋仰头:“真生气啦?不过是同您说个玩笑话,老话不都说,老顽童老顽童,越老越像孩童吗?”
李络秀这才往她额上轻轻弹了下指。“你祖母可一点儿都不老,身子骨利索着呢,至少追着你满院子的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依然是轻轻抚着她梳理整齐的发,靠坐在扶椅中伤神地长叹了一声。“到了岁数了,鬓角还没白呢,就一日的功夫,让老身愁得鬓角有些白了。”
察觉到她依然是跪在地上,李络秀于是让她与自己并排坐着,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臂膀倚靠着。“你的婚事儿,是先帝安排的,也算是老天替你走了一程了。只是你阿兄的事儿,真真是苦恼。”
韵文心里一突。那回在颍川的时候,阿兄没能同她们一道下江南去扬州,在晋陵遇见了谢家女郎的事儿,她也是有所耳闻。周鸿远向来是个游山玩水东奔西藏的,就是她要写了书信去问他,也都不知道应当托人寄到哪一站驿站去。
待她回到了汝南,再一次见着自己阿兄时,瞧他满面红光的样儿,她也很难猜不出是与那谢家女郎有着干系,连她大婚那日,谢家女郎也替她在府邸门前挡着门。
可对于这谢家女郎,韵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她只知她是陈郡谢氏的一脉旁支的嫡女,名彤华,在将自己关在闲听阁里头忙着绣锦囊和合扇的扇面时,时常听到她阿兄唤着“元娘”的名讳。
元娘这个词儿,一听便知道不是周鸿远身旁乃至他屋子里伺候的侍从,原先他的屋里是有过几个侍女的,那是她们阿娘仔细挑择过得长相都较为清秀貌美的姑娘,用以是想填作通房,可最终却jsg是他将她们一个个儿地都赶跑了,更别提碰身子的事儿了。
向来对于情爱和女郎没有什么兴趣的周鸿远,却在那段日子里一直唤“元娘”,简直和变了个人儿似的。于是那时候韵文便明白了,这谢家女郎,恐怕便要成她的嫂嫂了。
只是祖母却用了“苦恼”一词。她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苦恼的,大婚那日,她也帮过我不少忙的,孙女还挺乐意让她作孙女的嫂嫂的。”
“咱们愿意,可人家谢家不同意吶。”
李络秀眼里有些疲惫,又是跟着叹了一声气。“你祖母我不是世家女郎的出身,咱们汝南周氏也不是什么显贵的世家。那可是陈郡谢氏,虽说是个旁支,这提亲的事儿还是得过了嫡支大房主母的眼的。”
谢家……
韵文吟思着在脑海中反复斟酌着这二个字,忽得便想起了昨日籍之消失的那个半天。
原来尔风漏出来的那句“提亲”,是提的这门亲啊!
眼瞧着自己主母还在扶额头疼,她于是起了身,替他捏着肩笑道:“这事儿,一定是能成的。祖母您虽说身子依然硬朗,可到底也是到了该享乐的年纪了,我和阿兄这些晚辈的事儿,您也不必真的亲自上手来替我们办,累着您不说,到头来父亲和母亲是一点儿也处理不来,那才是真正要出大事儿的!”
她自她的右肩伸过头来,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祖母的眼,将那本已是沉寂似古潭一样的水面上打了一束光,微微搅动着几十年的岁月沧桑,一点一点安抚着她那不知不觉中开始担忧的心。
韵文见她眼神有些松动,于是应声再补了一句。“祖母您可是刚从源溪寺的三清真人座下回来的,更应当清心寡欲一些,少触些我们这种凡人要麻烦的事儿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