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而苦涩。
“诶,女郎难得穿一回云霞履,若不然到外头转转,不合脚要摔跟头的话此刻摔完了,大婚时候便不会摔了。”
于是闲听阁庭院中的一众侍女们愈发吵闹了,没多会儿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声。“都让让,女郎出来啦!”
袁宇心中猛地一跳,却是拉过紫荆花树的枝桠,挡住了自己的身子与视线。
庭院中那声声夸扬赞美的话语刺得他双眼愈发通红。他此刻自是无比想去看她的,整个人是发疯般地想去看她身着婚服的模样,看她琳琅环钗,看她桃李笑靥。
可这所有的一身妆束,没有一样该是给他看的。
分明是他陪伴了她十几载,然在她最终的最重要的人生旅途中,却不见他的姓名。
他忽得想起方才门前那侍从同他说的话来。她让自己怜惜来之不易的缘分,也让他怜惜自己的身子。
“傻子,其实只要是你说的话,无论了说些什么,我都会记进心里的,哪里需要让旁人代替你同我说话。”
“毕竟你才不会让我怜惜身子呢,你只会缠着我,让我带你去歪扭的巷子里买甜糕糖水吃。”
“我要走了。”
新婚快乐。
他隔着翠色浓郁的树冠,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眄着眼闪了闪泪,决绝地别过头,没敢再继续犹豫,跳下了周府的墙檐。
坚坚实实脚上踩到了地,他回望着身后的高墙,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堵高门院墙,是这样岭立,把里外的天分隔地这样果决。
从池自深巷中牵着一匹马,缓慢着停在袁宇的身侧。“郎君,道上别了吗……”
袁宇仰起头,看着头上被墙檐劈成两处的白云。“吴郡那边的事儿,你先让观诫为我瞒两日。”
他有些讶异,惊道:“郎君,您真的要等到周女郎完婚才走吶!”
却看见袁宇的面色霎时冷了下来。从池知道自己多言了,拱了手不再说话。许久之前,他便察觉到自家郎君时常出入绣坊之间,跟了许多回,才知道他是在做衣裳。
白色的衣裳。
他记得那回自己发现袁宇在悄没声儿让人制着婚袍时,回府的路上吓得哑言,连着一整日见着袁宇都觉得他当是疯了。
如今袁家与宁家的婚事已成定局,他如何应当放着袁家的颜面于不顾,自己转头去做一套没有新娘子的独服,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与忌讳!
原先是怎样想都想不太明白,只觉得自己一定得护着自己的主子,他若是出了事儿,自己也不能够完整着囫囵一个人过活。如今看着他面上似有若无的心灰意冷与洒脱,他才终于明白了些许:与其一辈子心里面都吊着一个人儿,且如今的现实,这二个人注定是没办法同心顺路,那便以自己的方式做一个了断,也算是对于一腔热情的终章作准备。
于是尔风在沉默中开了口。“那奴婢陪您一道去洛阳,等周家女郎完婚了,我们再去吴郡。”
因着大婚之前,新郎官不得见着新娘子的面,此刻若是再回一趟洛阳城又实在是太耗费工夫,籍之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写了封书信,让人快马送回洛阳城,亦是在回信中得知王家的近况:父亲王旷仍旧未归,估摸着大婚当日只得以宗族耆老代之了。
他住在汝南的官驿之中,整日对着周府的方向笑着发呆,几次三番被尔风嘲笑着说是聪明人儿也有这样的痴汉面貌,亦是被他复回着“还说我呢,你同云翠姑娘的事儿不就差个人来板上钉钉,瞧着你家主子时候可别忘了自己。”
因而一连几日,都以辰时练武练剑、白日里阅阅诗文书卷,清点自己随身携着的文书地契,时不时又是往长街上晃悠一圈,瞧瞧有什么新鲜头面或是胭脂香粉没有,也不管韵文是否会喜欢,大手一挥全都收入囊中。
于是这些日子,汝南的大街小巷全都传遍了,说周家女郎真是好福气,嫁得是个长得清俊,出手还阔绰的人儿,亦有称赞琅琊王氏家底果真深厚到难以想象的,总之便是韵文命好,沾了好多福光。
这话落入籍之耳里,觉着有些不好听。谁说是她沾了自己的光?分明是自己命好,自己福泽深厚,得以娶到这个哪里都好的女郎,这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尔风自jsg也听得明白里面的意思,不日之后,这走街串巷的声响便皆是称赞韵文在颍川庾府那时候,撕破了那满脑子是歪心思的虚伪面孔的轶事儿,将她明艳大方的大家闺秀名声坐得愈发坚实了。
府邸外住着的人儿听着这样的风向,心里才终于觉得满意了,继而悠闲着点着自己的家当,不知那闲听阁中的人儿自书案上大摞大摞的各式书卷中听了这消息,猛地抬起头来。
“那外头真是这样说的?”
寻芳跪坐到她身后,替她又是捏肩又是揉额的。“错不了的事儿。您想,就先前说您被王家搁下了看不上了的事儿,也同样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如今这日子走得多稳当呀。婢子瞧着,无非就是同一批的没事儿干的闲人,半分出息没有,净知道自己长了一条舌头一副唇齿,什么话都要说上一嘴。”
然韵文的重点似乎并不在此。她想回过身,却又一不小心瞥见桌上的那本《春宫秘戏图卷》,面上再一次腾得一下红了,于是赶忙回过身去抓着寻芳的手。
“他竟这般清闲,既有那闲工夫去长街上挥金如土,还有闲心思去转了那流言风向?难道他都不需要温习什么……功课么?真就徒留我一人面上臊,到头来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了,苦累的是我,饿惨的人是我,连那羞得要遁地的也是我!这算成的哪门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