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坳的日夜有一点特别,这里似乎不会出现日月同挂一片天空的景象,日落之后,月亮还未升起,村寨陷入暂时的完全黑暗。
典生铜注意力被吊脚楼檐下挂着的干苞米吸引,没注意到排龙抽烟的动作忽然停了。
干苞米就是普通的玉米杆子,风干之后的棒子。奇异的是那苞米的身体上裹着一层不知名的浅红色荧光,这段日落后的“黄昏”时间,没有任何自然光源,弯刀坳的人们也默契地没有点灯,荧光应当不是反光,能自行发光的玉米棒还是蛮少见的。
周遭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典生铜轻声问:“排龙阿爸,这红光是什么,火虫么?”
黑暗中传来清晰一声金属磕到地面的声响。
纪漆灰迅速捻起一缕指尖火,语调微急道:“排龙的烟枪掉了”
借着火光,典生铜看清不断抽搐的排龙阿爸。他两眼频繁翻白,劲瘦双手抖得像筛糠。排龙双眼外凸,死死盯着眼前两人,嘴唇不断张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只发不出声。
典生铜辨认他口型:“酒?他要酒吗。”
抬手甩出傀大,孩子迅速倒腾起小短腿,不一会,从酒窖掏回一个小罐:“爹!酒!苞米酒!”
典生铜打开陶盖看一眼,果断合上了,递给纪漆灰:“纪兄,不若还是你来我似乎又出现幻觉了。”
纪漆灰亦看了一眼,随即扣住排龙阿爸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起脸,将酒灌入他喉中。
烈酒入肚,粮食的香气散发出来。排龙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抽搐的幅度却慢慢小了。
看着排龙渐渐缓过劲来,纪漆灰抽空询问道:“典兄,这是一罐人参泡酒,你看到了什么?”
典生铜的神情变得难以言喻:“纪兄,你真想知道?”
他看向掀开陶盖放在桌上的酒罐,一个青白泛灰的婴孩在清透的酒液里爬来爬去。
排龙抑制住咳嗽的欲望,眼底也翻上密集的红血丝。他声音微微颤抖,说:“四百年”
“终于又有人进来了”
成蝶
两个人同时扭过头看他。
排龙用力地又咳了一声,说:“起码在这个鬼地方,我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四百年。太阳和月亮交替掌管弯刀坳的日夜,极致的阳性和阴性力量压制下,只有在无日无月的黄昏时分,我才能短暂地醒来。你们是哪个门派的修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身具灵力的人了。”
典生铜:“我来自法镜宗。”
纪漆灰:“在下剑宗人士。”
排龙眯起眼:“并非同宗同门?”
纪漆灰面不改色:“我与典兄一见如故。”
典生铜:“啊正是如此。”
排龙弯腰捡起地上的烟杆,也不抽了,盘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陷入回忆道:“法镜宗老夫来到弯刀坳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头。应是几百年间建立的新秀罢。本座淮山派人士,名姓便不赘述了,黄昏的时间并不长,我长话短说。”
“这里有古怪,你们肯定察觉到灵力受压制,却不知在弯刀坳待的时间一长,能感受到的法力会越发微弱,直到最后,像我一样,即使还记得那些修行过的功法,也无法使用,形同废人一般。这个期限,是一个月,”
“每月的十五,弯刀坳举办山歌会,所有少年男女于黄昏时分聚集在铜鼓台上,用歌声唤出圆月。如果修真者留在这里超过了山歌会的时间,就会灵力尽失。”
排龙忽然重重敲了两下扶手:“你们来得不巧今日,按这里的年岁来算,已是初十。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见排龙看向他们,典生铜想了想,说:“哦。”
排龙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念叨说:“不要小看这个地方,从前,我的修为也不低,可是,我还是留在了这里…”
排龙的吊脚楼临溪而建,此时,除了他低沉的说话声,四周只余水流拍岸的哗哗轻响。典生铜的耳中却听见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声响,吊脚楼的底下发出木材咯吱作响的声音,凌乱之中,又带着节奏,像是有动物在顺着木料往上爬。
屋檐苞米棒发出微弱的荧光,几乎无法照亮什么。典生铜伸手掰下一颗,对纪漆灰说:“纪兄,借个火。”
纪漆灰又搓出一绺指尖火,点燃那根干巴的玉米棒。
举着这把火苗,典生铜向底下的支撑柱看去:
楼下的情形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无数多足软体,青底黑纹的蠕虫,在沿着支撑起吊楼的木柱,笃笃笃向上攀爬。
一只虫子爬上树,能有多大的动静?但这虫群的数量多到夸张,几乎是一层迭着一层,典生铜想到它们柔软温热的触感,忍不住心头战栗,他出声道:“有虫子在下面爬…你能看见吗?”
纪漆灰看了一眼,向傀大伸手说:“酒…我也看到了。”
傀大捧来酒罐,纪漆灰接过向楼下一浇,口中念咒,虫群自发燃烧起来。
排龙没有心疼他的柱子和房子,而是痛心疾呼:“我的阿妈酒…你们驱虫就驱虫,干什么倒我的酒!”
典生铜说:“为了让虫子烧得更快,老头,先借你点酒,以后再还。你们这里常来虫灾吗?”
排龙很有些记恨他们造弄自己珍贵的美酒,没好气说:“没有!即使有虫蛇来犯,也不会是这么大规模的情况,怕是你们得罪了哪个弯刀坳的居民,被ta役虫来害了。倒是你们,还连累我点自己的房子。所以是什么虫在往上爬,是金蚕,泥鳅,还是□□蜈蚣?”
典生铜答:“都不是,是一种类似毛虫的蠕虫…有些像蛾类的幼虫,爬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