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痛彻心扉,但是,典生铜感到有一点寂寥。
枉死城的光阴,太过漫长了。
他闭上双眼。
在枉死城,他合眼,只是短暂地放空,什么也不思索;这一次,甫一合眼,他却久违地做起了梦。
“小友,”纪漆灰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我思考了很久,心想,还是应该在离开之前,来见见你。”
典生铜与他面对面盘膝而坐,二人中间是一张桌案,身侧,香炉之中,白色烟气袅袅盘旋。
纪漆灰:“我知我注定无缘大道。若我冲击真仙境界,必会死于雷劫。”
典生铜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
纪漆灰有些讶然,随即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我一定会死于成仙雷劫…因为我的境界压不住了,除非我愿意自封于万丈冰原,且成千上万年,不踏出地底一步,否则就会引发雷劫,魂飞魄散。”
“与其受这种罪,我还不如自己赴死。”纪漆灰轻松地笑了笑,“成仙路上,本就九死一生。我不害怕,但是临到头了,魂魄还是残缺不全,我…终究还是不甘心。”
典生铜震惊:“魂魄残缺?你…怎会…”
纪漆灰叹道:“是啊,胎玉身,昆山墨。他们一个都没有放过。我的本体早被秘密关押起来,取血制作法器,我们分魂与本体的联系被切断,只能大概感应到他还活着。”
“不和本体融合,我就是残缺的。金仙以下的雷劫,还可以借助其它法子分担。成仙的八十一道雷劫,第一道可就是验明正身,防止邪祟夺舍…我魂魄不全,必死无疑。”
典生铜遍体生寒:“孽海门…”
纪漆灰正色道:“小友,还记得你第一次作为鬼官前来述职,我赠你的香炉吗?”
“记得,”典生铜道,“…我一直摆在屋内显眼处。”
纪漆灰:“那就好。你记住,香炉有一个机关夹层,按住炉身象鼻左孔处镶嵌的那颗宝石,左拧三下,再右拧两下,暗格自会打开。”
“那里面…放着一块制好的’昆山墨’。”
典生铜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纪漆灰轻声道:“小友,我们的命运、修真界的命数,不应该是这样潦草地走向结局。你若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典生铜攥紧了拳头:“你的愿望是什么?…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被关押起来的吗?”
梦在消散。
纪漆灰的面容片片破碎,化为齑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用救我。你若想为我做些什么,就将孽海门的狂徒挫骨扬灰吧。为我…报仇。”
现实中,典生铜低声道:“我做到了。…我逆转因果,回到了过去。”
纪漆灰:“典道友,你在说什么?”
典生铜方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清醒了些许,道:“没什么。”
枉死城的那一场大梦,醒来后,典生铜记得,他看见自己简陋的“分配住房”内,阴差纪漆灰送的那个香炉在缓缓地燃香。
而他合眼休息前,是没有点燃香炉的。
这似乎足以证明,纪漆灰真的有一缕残魂逃离了雷劫,为他带来一场最后的梦境。
眼前的纪漆灰三指托起他的下颌,低声道:“张嘴。”
典生铜有点懵,下意识张开了双唇,纪漆灰就小心地把一碗黑咕隆咚的药汁缓缓灌了进来。
“唔…”典生铜虽不怕苦,唇舌乍然接触到药汁,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看他眉间拧起,纪漆灰生疏地拆开一包蜜饯:“没事了,吃点甜的压压苦…你若是不方便去蓬莱,那便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典生铜却强撑起身体,一只手臂伸出,以最大力气抓住了纪漆灰的小臂:“我想清楚了,我跟你,回蓬莱…可以吗?”
欲魔
虽然是为了师门而来,典生铜从没忘记皓明仙尊之死这笔账。
不过,他原先的预期是自己顺藤摸瓜,追查孽海门的同时解救纪漆灰不知被关押在哪个秘境的本体。和纪漆灰提前相遇并产生如此多交集,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一定是好奇我的傀儡术和娱神借法秘术,想把我带回宗门好好研究道法,”典生铜心想,自欺欺人地捂住了马甲,“肯定是,不然他对一陌生修士这么上心干嘛?”
纪漆灰没有挣开他的手,只道:“那道友,这颗蜜饯,已经剥开了,你还吃吗?”
“吃…”僵持片刻,典生铜自暴自弃,收手接过了蜜饯。
往嘴里一丢—还蛮甜的。
余光似乎瞥见,纪漆灰抿起的嘴角,轻轻放下了。
“他刚才是笑了对吧?”典生铜胡思乱想,“前世怎么没发现,他好像也不稳重啊?”
“年轻的时候…张狂一点,是正常的。”末了,典生铜在心中给纪漆灰下了结论。
破屋的大门半敞,透过两扇门板的空隙,可以看见外面的空地上,支起一个炼药炉,烟熏火燎,热气与药香蒸腾。
医修很快端着一碗香气浓郁的灵药进来,和其他法镜宗弟子一样,他也戴着一面小型八卦镜坠子,不同之处在于,他身着的法镜宗法袍通体洁白,不见杂色,胸口别着一枝干枯但鲜艳欲滴的赤色小花。
“郁金,我的医药箱。”医修略略抬高嗓音说了声。他的声音温润,即使不带起伏,也透着股柔和亲切的味道。
“来嘞!”乐郁金提着白箱进屋,道,“典道友,这是我四师兄,兰连溪,师从暮清真人,我们法镜宗也是有医道传承的。”
兰连溪瞳色极淡,仿若无物空流的清溪,他轻柔道:“典道友,我替你看看恶诅的情况。我会用金针悬于病人额顶,指引体内病灶的所在,请不要害怕,很快就可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