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某位长老洞府内。
独孤曼,也就是出现在八里村的合欢宗女修睁开双眼,视线可及之处,一个须发俱白、慈眉善目的老者正捧着一盏魂灯,仔细端详。
独孤曼胸口几番起伏,本想装作重伤昏迷,老者却率先唤她道:“曼曼。回神了?”
独孤曼只能强撑起上身,恭敬道:“师尊。”
高长老呵呵一笑,放下魂灯,转向独孤曼,道:“曼曼啊,这次若不是你师弟段昭魂灯熄灭,他的残魂被秘术强行召回,我都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外头做了这么轰烈的大事。”
“老头子我也反思了自己的教育方式。”高长老背着手,满脸慨叹,“是不是你长大后,师父…给了你太多的权力和自由,曼曼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可以离开宗门,自己飞了呢?”
明明是和缓的语气,带着自责和懊悔的语调,就如一位真正慈祥的老者一般。独孤曼却越听越是心惊,胸口冰凉得像是空了一个大洞,令她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高长老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独孤曼。
“师父,我…”独孤曼绞尽脑汁地搜刮着借口,试图拖延片刻即将到来的惩罚,“其实这次的事件…是…”
高长老:“借口。”
他喃喃道:“子不教,父之过…是师父不好,让你们钻空子,学坏了。”
“做了错事,就要受惩罚。你说对吗,曼曼?”
独孤曼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寸寸破碎的筋脉,再次强召七弦琴,哪怕是日后变成废人,也要放手一搏!
“啊!”
疼痛总是滞后于伤口,独孤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胸口破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高长老手中握着那片鲜血淋漓的心脏。
“既然你误入歧途,以人命祭炼阴气修行,罪过难恕,就用你的命,来为无辜遭到牵连丧命的段师弟…偿命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为此次事件做了总结。
那双美目的主人无力倒地,仿佛是不甘,即使身死,还是圆睁着眼。
眼中倒映出,阴合欢邪修段昭的身形重塑显现,即使只是一个魂体,也同生前一般可怖。
高长老慈爱地抚摸段昭的头顶,一如既往,怜惜道:“昭儿,此行,你受苦了。”
段昭甫一化形,就迫不及待地嚷嚷道:“师尊,独孤曼那个贱女人,竟然敢有异心,您可得好好惩罚她!”
高长老哈哈大笑:“独孤曼不是已经把命换给了你?昭儿还记恨着她呢…”
于是,最后的一念也散去了。独孤曼有些怨怼地想道:最后,还是在这晦气的地方结束了。究极一生,都没能逃脱,呵。
三天后。
合欢宗内,一名弟子对差使童子颐指气使道:“对,这盒灰,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扬了就是。真晦气,死了还要我来处理,内宗弟子惯会使唤人!”
差使童子抱着骨灰盒,有些惋惜:“独孤仙子就这么仙去了?也太突然了,我们都以为独孤仙子至少还有几百岁可活。”
她年轻有为,又对谁都是温和有礼,宗门的低阶弟子和差使仙仆都很喜欢独孤曼,故而很多时候都愿意帮她跑腿办事。但凡他们有什么难事,上报宗门内务处,很难得到重视,如果去找独孤曼,定是事事有回音,不出几天就会稳妥地解决掉。
合欢宗是女子当家,大家都以为,独孤曼以后定是主事长老的有力人选之一。
那弟子啐道:“别提她了,犯了事,把宗门名声都败坏了!你嘴里也紧着点,以后不许提她有关的事!”
与此同时,一座乱葬岗内,一卷草席轻微地一动。几息后,又是一动。
不一会儿,草席动得越发频繁。不消一柱香时间,两只手从破草席里伸出来,扒住地面,一个“独孤曼”坐起来,大大吸了几口气。
修为尽失。天赋全无。声名、地位,生前经营的一切,尽归虚无。
她表情痛苦,似哭似笑,片刻后,抱着双臂,肩膀抖动起来。
她是真的差点不存于世间。虽然提前藏起了肉傀儡身体,但高长老谨慎非常,粉碎了她的识海,焚烧□□。她的神识本已归于混沌,却在弥留之际,她修习的五欲功法突然被触动,一缕凡人的欲念汇入识海,化作精纯的修为,令她勉强凝聚起足以逃逸的神识。
现在,世间再无合欢宗独孤曼,只有一个附身肉傀儡的无名鬼。
“谢谢你,谢谢你们。”独孤曼喃喃道,只要被心音蛊惑之人,在欲望驱使下,作出符合欲望的行为,她们五欲合欢修者就能借此进益。能在她濒死时产生如此精纯的欲念,那人一定是个狠心的恶人。
但作恶又如何呢?她活了下来,独孤曼快意地笑,虽然不剩什么,至少现在她自由了,不必被师父和师弟束缚。
她恶狠狠地低咒道:“段昭!你这吃里扒外的蠢货,真以为姓高的对你好,是因为他是你亲爹?修仙者断绝俗尘,他毫不对我们隐瞒自己在孽海门的身份,不是看中我们,是因为在他眼中,我们两个都是死人!”
“我不甘于一生被他摆布,虽然一条命被他用邪法换你复生,可我破局了。你猜猜,他会什么时候,对你动手呢?”
也就段昭是个傻的,看不清形势,高长老看他的慈爱目光,和看长势茁壮的小猪崽有什么分别。
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体,独孤曼摇摇晃晃站起来。
走下去,还不能停。独孤曼心想。她还用心音引诱了很多人,必须令他们堕落于欲望,她要快点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