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卢十娘是个很安静的姑娘。和她兄长一样腼腆的性子,甚至比她兄长还?要?内敛。
林愫过卢府与卢泳思?相叙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兄长的身后?,时常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眸,探头打量着他,当视线交错之事?,她连忙避开目光,双颊微红。
林愫刚入学宫的那年花朝,他和刚刚相识的四个好友结伴去卢府找卢泳思?喝酒,卢泳思?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只香囊,说那是他妹妹卢晚秋做的。
花朝节,沐兰汤,佩香囊。
卢家叔伯兄弟众多,卢晚秋一口气做了太多个,分完以后?发现居然刚好还?剩四个,弃之可惜,所以便?宜兄长的几个朋友了。
收到香囊那日,白青蒲尤其兴奋。
白家与卢家世代交好,白青蒲自幼与卢晚秋相识,青梅竹马。白青蒲如获至宝,一个劲地夸赞:“十娘的针线也做得?太好了吧!”
卢十娘站在一边,双手垂落交叠在身前,回以礼貌的微笑?,又似是很随意地问林愫:“不循觉得?香囊如何?”
林愫在其兄卢泳思?的死亡凝视下,表现出了相当的捧场。
身为学宫弟子的文采在此时派上用场,林愫出口成颂,洋洋洒洒珠玑妙语,连词成赋,赞扬了此香囊之华美?,芝兰香桂,清香四溢。
哄得?向来文静的卢晚秋也忍俊不禁,在外人面前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林愫还?没有见过姜拂玉,更没有在爱情上一片空白。
他本来就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懵懵懂懂,压根察觉不到,卢家十娘此时已经对他有了意思?。
以至于后?来他与姜拂玉私会,还?毫无?心里压力地接受卢晚秋的帮忙,让她帮自己入宫传信。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挺该死的。
后?来白青蒲告诉他,卢十娘那么细心的人,多年来从来没有记错香囊的数量,送他香囊那次是头一回。
那天?的香囊,大概是卢晚秋特地为了林愫做的。
卢十娘何其敏感的一个姑娘,即便?真的想要?在花朝送林愫香囊,也不敢做出太明显的举动。
只能?假托兄长,编一个“做多了”的借口,顺其自然给他们每个人送一个,从而能?够将自己的亲手做的物件送到林愫身边。
对于林愫而言,卢晚秋的身份太特殊了,既是挚友的妹妹,又曾是朋友曾经的爱慕之人。
如果是别人对自己藏有这?种感情,他大可严词拒绝,然后?敬而远之。
但那个人偏偏是卢晚秋,他还?要?考虑自己说话的分寸是否拿捏得?当,不能?太过伤她的心。
卢晚秋在林愫身前站定,双唇微微蠕动,眼睛逐渐湿润。
林愫还?紧张地揣摩着她说什么话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屈膝,跪在林愫面前,用力叩击着鹅卵石铺满的地面。
“晚秋叩谢郎君,为我兄长正名,还?我兄长清白!”
林愫愣了一刻,立刻上前将她扶起来:“十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卢晚秋当然知道,林愫为了给查清当年真相,走了多远的路,耗费了多长的时间,又费了多少心思?搜罗证据,最?后?才将案子摆到朝堂前。
可以说,如果没有林愫,卢泳思?永远都要?被骂为窃国贼,他们家一辈子都要?背负危阳沦陷的罪孽。
这?一跪一叩头,远不足以偿还?他的恩情。
她避开林愫搀扶的手,自己站起身来,背对着林愫擦拭眼泪。
林愫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不说那些容易被误解的话,让她自己安静片刻,随后?转移话题道:“十娘今后?有何打算?”
卢晚秋回复道:“兄长不日离京赴任,父亲年长,我这?些日子想办法?延请名医,治疗父亲病情,何况……这?次流放,家中年纪稍长的女长辈都没能?活着回来,我的堂嫂和姐姐们也都亡故,家中的小姑娘们也需要?有人照料,我就留在卢家,代替我几个嫂子,照料她们长大。”
流放途中,女犯很容易被其他流民觊觎,或者被好色的官吏看上带走。
卢家流放十二年,年纪稍大些的女眷们无?一幸免,卢晚秋的四个堂嫂九个堂姊妹,要?么凌辱至死,要?么不堪忍受折磨自尽。卢家能?够侥幸回到京城的女孩子,只有几个流放途中出生,还?没长成的小姑娘。